这饭吃的也没滋没味的,他见到了大堂兄张缈二堂兄张综,大堂兄一副清高看不起人的模样,二堂兄倒是个实在人,可惜胆小畏缩,还是个书呆子。
两个堂妹也见到了,兄妹三个见过问过好就没什么话说了,这两个姑娘倒看不出来什么,就是四姑娘张婉如看着倒是挺精明的,五姑娘张妙如则腼腆的多。
其余妾室之类的倒是一个都没见到,想来也是,张谚耳根子再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弄没脸。
吃了饭张绣就呆不住了,他还有杭氏的娘家和于氏的娘家兄弟没去见呢,这边是家人,那边就是亲戚了。
所以很快就告辞了,走之前当然把礼物交给了孙氏。
主要是各色珍贵的皮毛,光白狐皮就有三张,紫貂皮五张,水獭皮八张,熊皮一张,狼皮八张,银鼠皮十七张,灰鼠皮兔皮黑鼠皮耗牛皮羔羊皮黄鼠狼皮等等若干,满满的装了一大箱子。
另个小点的箱子则是给各人的礼物,给堂妹们的主要是胭脂水粉头花之类的,堂兄们的则是文房四宝,大伯娘和大嫂子则还有绸缎若干,当然安定府特色头花也有。
这些礼物看着不算多,但在京城的人却很难得到的,前几年京城里开了个专门售卖各种皮货的店,可惜那店藏的太隐秘,面向的也都是权贵之家,张谚多次想去买点不是没门路就是没货了。
如今张绣送来这么多东西,就是两个堂兄都有点惊讶,张谚更是话里话外真诚了不少。
张绣好不容易出了安宁伯府上了马车走出老远还回头看了一下,这座如今看着富丽堂皇的伯爵府邸现在已经隐隐透露出衰败的征兆。
张绣回到家中就听管家李林义说舅舅于志华遣人来看他,还留下了很多东西,并留下话说等他闲下来舅甥聚聚,有事尽管开口。
张绣听了微微一笑。
于志华已经当了三年的御前行走,看样子还会继续当下去,只要别脑子进水了去搀和夺嫡的事,前程就不可估测,毕竟当今虽说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但身板儿还好的很呢。
接下来张绣很是忙了几天,杭氏娘家,于氏娘家,也幸亏两家都在京城,虽然一个城内一个城外,不提住宿的话也不过是两天时间。
就这两天张绣就能明显感觉到两家的远近亲疏,杭家对他并没有疏远,甚至杭氏的哥哥还特意考校了他一番,也说了如果有疑问可以来问他,杭家家世清贵,虽没有万贯家资,男男女女却都是满腹经纶,但这样的礼遇终究有点压抑和疏离,再说杭家女眷问的最多的就是两个嫡出的妹妹和弟弟,远近亲疏一望可知。
于家就不同了,姥爷想考校他立刻就被太姥爷推开了,太姥爷还没决定抽查哪一段,于家的女眷们已经叉腰发火了,作为于家三代以来唯一的嫡外孙,张绣在于家可谓是千宠万爱。再说于家人总觉得当初让于氏去给人当妾是对不起女儿,对这现在唯一的嫡外孙那就更好了。
于家已经有两个男丁出仕,虽然大舅于志华这个御前行走是个很清水的官儿,好歹能经常得到赏赐,而于三姥爷于轻连外任为官四年,得的下面的孝敬也不少(明面上的合理合法受贿),于家的日子早已不如以前那般清苦。
红砖绿瓦的三进大院在村子里那是独一份儿,也就是于志华为官和妻子儿女住在内城,但只要休沐,那也是必定要回家的。
这样的家庭气氛是张绣上辈子一直羡慕垂涎的,好在这辈子爹妈不错,外家更好,也算了了个心愿。
张绣的大舅于志华比于姨娘小三岁,如今也二十八了,御前行走不比其他,几乎是时刻在御前待命的,因此张绣直到第五天才总算见到他好不容易抽出空来的大舅。
他原本以为母亲于氏长的不错大舅应该也算俊朗才对,哪知见了才知道这位大舅除了眼睛跟母亲于氏相似外居然留了一副大胡子。
年纪轻轻一副大胡子,有没有搞错?要知道他家便宜老爹以前也不过在唇上留一副小胡子,留长胡子还是嫡母去世才开始留的。
难道这个世界的审美如此奇葩?张绣顿时觉得自己的三观要歪掉了。
于志华十九岁中进士,因为年轻俊秀为人又够圆滑,当时被很多官员相中做女婿,谁知道他扭头就娶了自己从小就定下的娃娃亲,对方家里不过一个老父是开医馆的,跟于父也算多年好友,两家母亲更是手帕交,才会定下这门亲事。
老岳父原本还想着女婿要是念书不行了就回头跟他学医,哪晓得人家姐姐一嫁人发狠了念书,叔侄两个成为同科进士,一门双进士,且这叔侄两个才差了三岁,在当时一时传为美谈。
这位舅舅倒不像于家其他人一样热情过分,和舅妈和表弟妹在一起的还算平和,当俩人都进入书房的时候大舅的神情终于凝重了起来,眼底藏着一份始终难以掩去的愧疚。
舅甥两个默默对坐无语,过了良久于志华才艰涩开口道:
“是我对不起你娘。”
张绣轻声道:“母亲是自愿的,她现在过的很好。”
于氏从来看重的都不是一个男人或者几两银子,她可以为了家人与人做妾,自然也可以为了儿子做一个合格的女主人,这个女人的性格是属于越挫越强的那种,要是搁现代,那就是绝对的女强人,但是在古代,这样的女人才能更适应古代的生存规则,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更好的保护自己的孩子。
也就是说,于氏自己来说根本无所谓那个平妻的头衔,她之所顺从杭氏和男人的安排,一是为了张绣,二也是感念杭氏当年的恩德,虽然说到底不过是一场交易,却救活了于家所有人,并让于家从此大逆转,从这一方面来说,于氏感谢杭氏,况且杭氏生前对张绣没有一点薄待。
至于杭氏那点私心,同为人母于氏自然可以理解她的心情,换做是她说不定临终前会把儿女送回娘家教养,就怕自己的儿女被薄待了。
于志华和于氏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自然了解自己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了解不代表就能心安理得。
知道张绣这次是想下场一试,于志华并没有阻拦,而是把之前收集到的近十年来京城童试的优秀文章给了他,这东西可比什么见面礼都够份量。
童试分为县试、府试和院试,内容相对于乡试会试殿试来说简单多了,总结来说就是默写、背诵、释义、案例讲解、诗词等等,而乡试会试殿试来说释义加了自己的观点,案例讲解则变成了如果是你会怎样之类的。
当然人家文雅说法不是这样的,而是张绣自动翻译为白话文后的理解,默写背诵什么的张绣都不怕,他最怵的就是诗词。
明明他继承了小张绣学习的天赋,偏偏诗词的灵气不见了,再加上他原本理科出生更注重实际联系生活,虽然还没到什么都要数据的夸张地步,却实在没那个作诗作词的脑细胞。
每次作诗作词总感觉像是鬼门关里死了一遭,还各种被唾弃。
待说到拜师之事的时候,于志华沉吟了一下才苦笑道:“你父亲对你果然用心良苦。”
张绣讶然:“此话怎讲?”
张谦和钟良给他介绍的师傅姓褚单名一个炜(光明之意)字,字炜然(有光彩的样子),号野人,又号野稻人,具体的张绣却不清楚了。
他也曾问过张谧,张谧想了想说不知道,张谵也说了朝中并无褚姓人。
此番听了于志华的话才知道这人有多本事。
褚炜年龄比张谦大了十余岁,现年五十二岁,是大盛朝当年唯一一个三元及第之人,可惜考中了状元就挂冠而去,当年据说才十六岁,从此流连于山水之间,此人并没有什么出名的诗词文章,但出名的在于他□□人的本事。
中低层的官员知道的不多,但品级权势达到一定程度的人都知道,这人□□出来的人,不管从事哪一行都是拔尖的,比如巨商邢元,比如当年的少年将军如今的中军元帅荆元方,比如昭平二十二年昭平二十五年的两届状元孔玉溪苗赛,现如今这四位不是富甲一方就是手握大权,却没人知道这四人其实师出同门。
只不过近十年来褚伟再没什么动静,不少人怀疑他到底是江郎才尽还是重病在床卧床不起,抑或是,已然去世。
张绣听完心脏砰砰乱跳,他之前还纳闷父亲和先生给他介绍的人就算不当官也该挺有名才是,现在才知道哪里是挺有名,是太有名了,有名到一般人根本难以知晓的地步。
于志华说完褚炜的事才道:“你父亲能与他相交也是他的幸运,你如今前去却不知道会不会入的他的眼。其实便是不收你为弟子,哪怕能端茶倒水一个月,你也会受益匪浅,去见了人万万不可自是太高,天才神童他见的多了,未必就会相中你,不过也难说,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便是投其所好也是不得其法。”
张绣道:“这也没什么,难道有所好能投其所好便能拜入他的门下?归根到底也不过一个眼缘而已。”
于志华有些意外的看他赞道:“说的不错。”
“褚先生据说还与皇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具体我也不知,你去了自己看着办,一切随心,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便是能见一面也是极大的幸事了。”
张绣:“……”
卧槽,这位褚先生褚大神不仅学文好手段好尼玛出身居然也这么好,高富帅什么的,亲你其实是来拉仇恨的吧吧吧吧?
张绣回到家中就一直发呆,直到上床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也就没听到李林义和茗烟的话。
好不容易睡着,偏偏又做梦不断,而且每个场景都是他和张谦的。
说实话,张谦对他是不错,否则他也不会真心把张家当作自己的家,只是自从嫡弟张纶出生后父子之间就多了一层看不着摸不到的膜。
俩人之间看似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也只有张绣才知道在得知张谦把于姨娘的位分改了也是为了张纶,原本自张纶出生后就已经存在的隔膜又厚了几分。
张谦给他介绍师傅,他原本以为最多不过是他的知交好友,毕竟张谦为了张纶做的事都他看在眼里,那么为了嫡子打压他这个庶出的长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就算钟先生也给他介绍了同一位师傅,他也以为最多不过他们三个早就认识,毕竟张谦和钟先生不仅认识还彼此颇为推崇,那么再认识同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万万没想到张谦给他介绍的师傅居然是这么一位大能。
作为一个拥有成熟灵魂的伪少年,他当然知道会教书和会教人哪个更为难得。
小孩子让他读书容易,甚至学里面的书学各种才艺也容易,但最难的是做人,是与人相处。
文有文道,武有武道,商有商道,农有农道。
能□□出那么厉害的四个徒弟,褚炜此人厉害之处可见一斑。
原本张绣以为这种超级厉害的人即便有,张谦也会留给嫡弟张纶,如今才知道竟是自己小肚鸡肠了。
张谦即便爱重嫡子,那也是因为张纶是他与心爱之人的结晶,张绣到底是他看重了多年的长子,哪里就会因此而刻意打压庶出的长子?嫡庶之苦他自己已经尝尽了,又如何舍得自己的孩子吃这种苦头?
而对张谦来说,杭氏建议提于氏的位分是为了自己的儿女着想,他固然也是不愿自己嫡出的子女有了继母之后被苛待的,但有一分也是为了张绣这个自己疼爱了六七年的孩子着想。
只要这个庶出有天分的长子出息,嫡出的儿子能守成,那么庶出的张络即便纨绔一生又如何?如张家所有男丁均出仕,一旦朝廷有个什么动静,至少能保得住他的一滴血脉。
只不过他到底是个男人,这番心血却是不会轻易说出口,因此这番更深层次的心意如今才算是被张绣知晓了三四分。
张绣一直在做梦,直到又梦到刚来这边落水生病才豁然惊醒,千品万鉴心中总不是滋味,忽然想到自己回到京城都五天了居然没给父亲母亲报个平安,干脆翻身而起大声道:
“奇数,点灯,准备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