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她再度醒来,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床上,身子疲软,陪伴在她身旁的正是漾儿。她想起了零星的片段,迫不及待的开口询问,漾儿说她昏睡了将近十天,幸亏老天保佑醒转过来了,其他一概不说,只管体贴的喂她米汤,真是饿了,她喝了好多都不觉得饱。
没过多久,有个老成的嬷嬷进来传话,问准备好了没有,漾儿点头说可以了。薛岩被搀扶着上了轿子,由那嬷嬷引领着出发了。
一路上她在思忖,这是要去哪?另外,在她昏睡前响起的那个声音是连叔叔的,他到底是敌是友?
彷徨中,轿子落下了,她被搀扶了出来。
眼前灯火辉煌,犹如白昼,一众人等分排候着迎接她。
进到大厅,发现柏王爷,柏王妃,韦夫人和柏荣都在,左边下首还坐着宁夫人和曾夫人。这也是她进王府以来第一次看到他们一起出现。
看到她来,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异样,却依然端正的坐着。只有宁夫人心急的站了起来,神情焦灼不安,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一旁的曾夫人忙将宁夫人按捺下去,然后转脸对着她温和的笑着,不知道为什么。
在柏王妃边上还站着的一个人,她穿着讲究,妆容精致,甚是面熟。再细细分辨正是那天在园子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冰黎。她不过是柏王府里的一个宾客,怎的会在这里出现,难道前次漾儿对她的身份也说了假吗?
没等她明白过来,搀扶她的那个嬷嬷催促她赶紧跪拜,她执拗着不肯。这些人都欺骗了她,她为什么还要对他们叩首,感恩戴德吗?不用了!
韦夫人叹道:“姐夫,我说的没有错吧,萦萦的这场病来的稀奇,连太医都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现在居然好了。可是这个脾气又怪怪的,八成是中了邪了。”
柏王爷正要发话,宁夫人却站起来冲到薛岩面前,失声叫道:“蕊蕊,我的好孩子,让娘亲看看,好好看看。”她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抚她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唇,神情甚是奇怪。
薛岩本能的往后面躲去,这一举动让宁夫人更心痛了,她哭道:“蕊蕊,我是你娘亲啊。”她的眼泪如瀑布倾泻,显得十分真切。这样的情景让她想起了最初的柏王妃,曾经她也是这样痛哭流涕的,可到后来全都是假象。
韦夫人说道:“哎哟,我说宁夫人啊,王爷还在这坐着呢,你怎能这般失了分寸,让孩子们怎么想呢。”这话说的冰黎和柏荣都低了头,不敢言声。
曾夫人走上前扶着痛苦的宁夫人说道:“我妹妹素来都是真性情,不像有些人喜欢藏着掖着,这也罢了,又总藏不住,她要是一辈子都死了心那我就服她了。”这个“她”显然是指韦夫人。
“你!”韦夫人正要反唇相讥,说出点不好的来。
柏王爷一拍案几,说道:“好了,不要再斗嘴了,怎么一碰头你们就吵吵嚷嚷,一个个都是朝廷命妇,成何体统!这么多年了,我不说别的,你们看看王妃是怎么做的!”
柏王妃微微的笑了下,又正襟危坐着。这一幕落到薛岩的眼里却十分的假,她在心里连连冷笑。
柏王爷又说道:“最近家里面不太平,萦萦不知何故病倒了,现在醒来自然是好事,可是又有些风言风语落到我的耳朵里。”
话到这里韦夫人对着宁曾二人狠狠的瞪眼,不用说这风言风语定是她们所为。
宁夫人还在小声的啜泣,没有留意。
曾夫人直接迎着韦夫人的目光得意的笑起来。
柏王爷还在继续说着:“有些事情确实蹊跷,我也想弄个明白。话又说回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所以今天我把大家叫到一起来是想把这个结解了。”说完这话他走到薛岩面前,端详着她的脸良久,说道:“你还记得自己从哪来的吗?”
“梅林县蟠龙镇!”薛岩脱口而出。
“哦。”柏王爷对这个地方似乎没有记忆,又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的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亡故了,我只有一个姨妈芸娘,是她把我抚养长大的。”
“哦,那你还记得你爹娘的样子吗?”
薛岩摇了摇头说道:“不记得了,姨妈说他们是得瘟疫死的,那个时候我还小,所以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再后来我姨妈带我到了梅林县。”
宁夫人“啊”的一声又放声痛哭起来。
柏王爷轻轻的抚着宁夫人的肩膀,让她安静下来,又问道:“那你老家是哪里的还记得吗?”
薛岩再次摇头道:“我不清楚,姨妈不曾提过。”
“蕊蕊,我就是你的娘亲,蕊蕊!”宁夫人紧紧抱住她,浑身颤抖,这失而复得的激动和喜悦,尽数泡在这泪水里,让人不能自已。
蕊蕊?
蕊蕊是谁?宁夫人把她抱的好紧,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更要命的是,她为什么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蕊蕊!
这应该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在七瓣云水榭,那个老嬷嬷曾经问她是不是蕊蕊郡主,当时漾儿听的变了颜色。
蕊蕊究竟是谁?
薛岩不想再次不明不白的卷入另一场纷争中,她使劲挣脱了宁夫人的怀抱,喊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蕊蕊,我叫薛岩,我是梅林县蟠龙镇的薛岩!请你们看清楚,不要弄错了!”
她的声音高亢有力,这也是她第一次在正式场合亮出自己的身份,她希望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的清楚,并且弄个明白。
宁夫人冷不防她这一推,连着往后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幸亏王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惊慌过后又悲从中来,哭喊着说道:“王爷,这是我们的蕊蕊,是我们那个苦命的孩子啊。”
柏王爷安抚她道:“宁凝,你且不要着急,慢慢来,啊。”
韦夫人快步走上来说道:“王爷,这不过是个平常的乡村丫头,是荣儿碰巧从江南救回来的,怎么会是蕊蕊呢。我看宁夫人是思女心切,但凡看到这个年龄的小丫头她就当做是自己的女儿。唉,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看着也于心不忍哪。”话虽如此,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怜悯之色,倒是有点幸灾乐祸。
曾夫人不甘示弱的帮衬道:“有些人自己没个亲的热的,却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真是奇了。”
韦夫人听的脸色一变,回嘴道:“难道你有亲的热的不成,你个不会下蛋的鸡。”
“那也强你百倍,只怕你一辈子都没法名正言顺的抱窝了。”曾夫人丝毫不让。
在场的人都听的十分尴尬,薛岩暗自佩服曾夫人的勇气,似乎也只有她敢这么跟韦夫人说话。
韦夫人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她咬着嘴唇走到曾夫人面前,手上铆足了劲扇过去,突然感觉手上一沉,有只粗壮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定睛一看正是柏王爷,不免叫屈道:“姐夫,她太欺负人了,我今天一定要好好的教训教训她!”
柏王爷脸色铁青的喝道:“妇道人家就知道耍嘴斗狠,家和万事兴不知道吗,像刚才那样的话以后谁有不准再提!”
韦夫人不服气的直视着王爷,最终被他凛冽的目光逼了回去。王爷又转头望向曾夫人处,曾夫人也嗫嚅着低下了头。
作为一家之主,柏王爷柏骏岭的威信从来不曾动摇过。
他扶着还在哭泣的宁夫人柔声说道:“宁凝,先别伤心了,一切有我。”然后拿过宁夫人的手绢帮她擦拭眼泪,又说道:“事情隔了这么久,你怎么能确定她就是蕊蕊呢。这是荣儿从江南带回来的,再也平常不过了,而且她很快就要嫁到摩恩国去。还记得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吗,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把蕊蕊找回来的,她是我们的女儿,我怎么会不用心呢。现在你不要想太多了,好不好?”
柏王爷字字句句皆是温柔之语,和他威严的仪表很不相称。他让薛岩想起了一个人——连叔叔。此刻他不知去了哪里,他平时也是这样的温柔体贴,可是他怎么没来?在她昏睡之前他对她做了什么,那句话的含义又是什么?
宁夫人连连摇头道:“不,王爷,臣妾不是乱想,她真的是我们的女儿,你看她的手腕上是什么?”说着她抓起薛岩的左手,抬高了些,玫红色的衣袖轻轻滑落了一截,露出她雪白纤细的手臂。她的手腕处系着一只白玉麒麟,色泽光鲜柔和,非寻常之物。
柏王爷眼前一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细细端详那只玉麒麟。不错,麒麟身上刻着触目惊心的一个字——柏,这标志了柏王府之物,并非民间所有。他甚是激动的说道:“孩子,这个……这个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吗?”
薛岩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个东西十分陌生,是什么时候系在她腕上的,她怎么不知道?还有,在她昏睡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她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还有比远嫁摩恩国更坏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