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美欣搬得很快,她回去那天周虞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第二天回来和沈庆雨说,长辈已经同意取消他们的婚约了。毕竟这个至今为止也只是两家长辈许下的一个口信,没有实际协议,何况周虞和罗美欣两人都表现出要取消的意愿,于是两家长辈可惜之下也只能同意了。
周虞一身轻松,当天宅在家里和沈庆雨鬼混了一天,晚上还要忍着腰酸爬起来视频开会。
罗美欣走后那只狸花猫给了沈庆雨养,好吃好喝的放家里供着,除了每天粘着沈庆雨讨猫粮之外,偶尔楼下传来猫叫声的时候还会扒在阳台栏杆上激情对骂,周虞听不懂,但他肯定应该都不是什么好话。
比如现在,他特意挑了个安静的小书房,但仍然抵挡不住外面喵喵喵的魔音绕梁,周虞带上耳机开始摒弃杂念全神贯注,没一会儿之后房门什么时候开了他也不知道,开着开着腿上突然跳上来一个重物。周虞整个人差点蹦起来,毫无形象的在众公司同事面前惊吓出声。
罪魁祸首翘着尾巴前爪搭上桌沿,左右扫视着自己能够够得到的东西。
然后它看见一个杯子,里面装着沈庆雨给榨的果汁。
书房传来清脆的杯子碎裂声,沈庆雨循声望去,周虞黑着脸捏住了狸花猫的后颈走出来,裤子上撒了不少黄橙橙的果汁。
沈庆雨忙将猫接过来,“它进书房了?”胖狸缩在沈庆雨怀里小小声的叫,多可怜似的。
周虞眼神不善的盯着它。
沈庆雨把猫往地上一放:“快去浴室把裤子换了,我给你找条新的来。”他随手把猫关在另一个房间:“有没有耽误你开会啊?”
“还好,”周虞的脸色缓和一点:“已经开完了。”
他身上的橙汁味特别浓,裤子还在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滴水,沈庆雨把他推进浴室,没多久就换了一条休闲裤过来:“快换上吧。”
周虞手臂一伸,把他也拽了进来。
“还要胡闹吗?”沈庆雨拎着裤子:“你还肿着呢。”
“没想要胡闹,就是想亲亲你。”他往沈庆雨嘴角来了一口,不含□□,同时也注意到了对方不住往镜子那边徘徊的视线。
他自觉地方没选好,把裤子穿好将人带到外面了。
“我过四天要出趟差,”周虞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继续道:“为时三天左右。”
见他似乎在出神,周虞补充道:“这两天就先带你出去玩一玩,好不好?”
“去哪里?”
周虞说了个地名,是个南方的度假小岛,不怎么远。
沈庆雨点点头:“好啊。”
二人当天晚上便收拾好了东西,等着第二天出发。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将近第二天中午了,两人先是去餐厅吃过东西,避开了日头最猛的时候,在阳光稍稍柔和些时才并肩去了海边。
下午的时候吹起了海风,周虞赤着脚踢着海沙行走,途中捡到一枚说不出名字的小贝壳,边角磨损,似乎在这里待了很久,被海水一遍一遍的冲刷。
周虞随手递给沈庆雨,在柔软的沙子里用力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沈庆雨掂了掂贝壳,然后将之埋进那个脚印里面,水一冲,便被埋起来不见痕迹了。
风在变大,将他的衬衣鼓了起来,柔和的夕阳给两人的轮廓都镶上了一层橘色的金边,沈庆雨望着海面踢了下涌来的一波海水,在夕阳里忽然亲了一下周虞的脸,叹道:“过几天要是你出差不在了,我会一直想起今天的,”他捏了捏周虞的手:“能给我多留一些那三天空白期的念想吗?”
他的依赖毫无保留。
周虞耳根不争气的爬上薄红,可惜在夕阳之下并不明显,只觉得心里砰砰跳,想把他的唇吮得比夕阳更红一点,这才配得上从他嘴里吐出一句让他这么心动的话。
“当然不能只有我留,”周虞伸手揉了揉沈庆雨有些过长的头发:“回忆是两个人的,走吧,”他牵着对方的手,笑道:“那边景色更好点,能看到落日全景,我带你过去。”
“好。”
白天玩累了,晚上又回到度假村的别墅胡闹了一晚上,沈庆雨坐在床尾抽烟,电视机总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不至于让这地方太过冷寂安静。
他们现在这个位置能听到远处海浪拍打的声音,距离有点远,所以不怎么大,倒是催人入眠。
床上的人暂时睡了约摸一个多钟,醒来见夜灯还亮着,摸索到床尾,迷迷糊糊的将脑袋枕在了沈庆雨腿上,咕哝道:“怎么还不睡,不累吗?”
沈庆雨摸摸他一头扳直硬挺的短发,“睡不着。”
周虞吸了吸鼻子:“抽烟了?”
沈庆雨看了眼被自己打开散味的窗台,夜风很舒爽,他笑道:“还是给你闻出来了。”
“你有心事。”
“唔……”沈庆雨又往嘴里叼了根烟没点,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周虞半睁开一只眼睛:“我记得你说过,你曾经把烟戒了,”他思索一会儿,“但我怎么记得有次去你家里的时候,你也抽过烟。”
“没有彻底戒掉呀,”沈庆雨垂着眼睛,用一根食指的指尖轻轻抵着他的喉结,看他因为呼吸而小幅度的起伏着:“烟算一种精神麻药吧,至少对我来说没办法彻底戒掉,只能克制。”
然而克制也克制不了多久,该有的还是会有。
周虞微微皱眉:“等我出差回来后,和我去看看吧。”
沈庆雨:“看什么?”
“医生,”周虞用手指夹走了他嘴里的烟,看见那被他咬得一塌糊涂的滤嘴:“心理医生。”
“你的心结到底在哪里?”
沈庆雨搔了搔头发,无言片刻:“你觉得,我跟初中的时候变化大不大。”
周虞凝视他一会儿:“很大。”
沈庆雨继续道:“我初中毕业后曾出过一场车祸,这你应该知道罢。”
五指被另一只手掌包裹了起来,周虞低低应了一声:“嗯。”
“我忘记了很多很多事情,医生说这是选择性失忆,”他摸着周虞的头发:“我本已经很久不曾去追究过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因为就算追回来了也对现在的我没有任何意义,直到那场同学会开始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开始频频出现幻觉。”
“幻觉是个小男孩,脸很白,眼睛很黑,像个初中生,总是在我身后看着我。”
“他的出现开始让我觉得,我的这里出现了问题。”沈庆雨用手指点了点额头。
“但是他偶尔散发出来的恶意却又让我觉得,他是真实的。为此我曾数度浑浑噩噩的差一脚便从阳台上一跃而下,或者干脆差点在装满冷水的浴缸里将自己溺毙。”他抵额笑了笑:“很扯淡是吧,我也不知道我这是什么毛病。”
周虞早已不知不觉坐起来,用凝重的神色看着他,尤其是听到后面,俨然已经有些紧张。
“那他现在还会出现吗,”周虞靠近了一点,用力攥紧了他的手:“我能感觉得到你最近的状态变好了一点,对吧?”
沈庆雨的睫毛细细的,相比别人更纤长些,垂下眼皮的时候有种轻微的脆弱感。
“没有,”他道:“我现在每天都能看得见他,哪里都有。”
周虞闻言一时激动:“都这么严重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沈庆雨噤声了。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吼你。”周虞有点后悔,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胸腔上按了按:“只是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明天就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周虞,我认识这个人的,我曾经认识他,也曾亲眼目睹过他的死亡,”沈庆雨呼出的热气喷在了周虞肩上:“那是我曾经的朋友,我想要拉住他,但他却死在了我面前。”
他曾经有过一个猜想,只是这个猜想颠覆了他的太多认知,所以让他下意识的不愿意去触及。
曾经的记忆或许是被他忘记了很多,然而有非常重要的一段,他其实并没有忘记。
初三升学考之前会有许多次的模拟考,班级老师非常注重班里的学生成绩与排名,那次期中考后要开一个家长会,老师要求学生家里一定要有人来。
沈庆雨自然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不会来的,他们都有自己的事,然而迫于这次班主任史无前例的重视程度,所以他让他的表叔,林有成,代自己的父母出席他的家长会。
林有成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当然可以。
林有成本身便是老师,只身坐在一众家长之中更显清隽,一来一回便引了不少视线。他对老师说家里父母忙,这是他的叔叔,帮他来开家长会的,老师对林有成很有好感,便多寒暄了几句。
那次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出席他的家长会,心中泛起些甜蜜的欣喜,他握着林有成的手离开校门,直到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冒冒失失的跌撞在他们面前。
林有成向来有耐心,并未呵斥他,而是将他扶起来,用纸巾擦掉他膝盖上的脏污,再温声问他,是不是和父母走散了。
他似乎对那时男孩怔愣望向林有成的目光很是深刻,深刻到让那时的他心里泛起了……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
在他那可怜的人生里,似乎只有林有成一个人对他是在意的,所以他把这个人当成了自己的全部……
是这样吗?
沈庆雨毫无征兆的头痛起来。
那个男孩是与他同校的初一学生。
自从那次以后便对他开始了若有若无的跟踪。
直到被他发现后,他便在回家路上刻意绕了远路,把这个人揪了出来。
男孩的性格很木讷,比他小了两岁,在读初一,脸很白,眼睛黑黑的,尤其是转动眼珠看人的时候,沈庆雨尤为不喜欢那种感觉。
男孩说他叫曾舜宇,他想和他交朋友。
沈庆雨逼问他这么做的原因,曾舜宇支支吾吾的说:觉得他和那天的那个叔叔很友好,很想要亲近他们。
男孩子的校服乱糟糟的,有些脏,背上的书包发旧,看起来很自卑,是鼓起了勇气才敢说出这句话的。
沈庆雨原不想理他,但不知为何看他这副模样,犹豫许久以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于是他们成为了朋友,互相在学校里唯一的一个朋友。
就算成为了朋友,沈庆雨和他的交流还是不算多,偶尔在回家路上碰到才会走到一起去,沈庆雨有时候也会照顾着点他,但是曾舜宇的为人确实是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过于木讷了。他从来不会说谢谢,只会闭口不言,身上的校服总是有一点点脏,每每受了沈庆雨一些帮助也只会沉默寡言,极少开口,睁着那一双黑黑的眼睛,无声无息。
但是沈庆雨从未在意过,因为和曾舜宇在一起的时候能够缓解他平时那种不被需要的孤寂感。其实他们两个人都差不多,属于班级或学校里的透明人。
不过至少沈庆雨能在曾舜宇这里找到一点点存在感。
两个朋友之间的相处一直都很平淡,直到有一次曾舜宇主动跟他说,自己的成绩不好,能不能请沈庆雨帮他补一下习。
补习自然是到沈庆雨家里,恰巧那天他自己一个人在家,而林有成来看看他。
曾舜宇见到林有成后就变得有些奇怪,仿佛整个视线都亮了,那种眼神看得沈庆雨有些不舒服,好像自己的东西就要被别人夺走了一样。
林有成对曾舜宇的态度很淡,显然早已经忘了他。
曾舜宇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随后的补课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林有成听到他给曾舜宇补习的题目解法有误,亲自过来给两人讲解了正确的解法。
那天晚上的曾舜宇都变得和平时不一样,甚至在林有成面前抿着唇笑了三次。
他和林有成的第二次见面,还是沈庆雨这个中间人造成的,原因依然是补课。然而这戏林有成显然对曾舜宇有了印象,他们的关系好了一点,曾舜宇叫他林叔叔。
沈庆雨很生气,总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他的怒火甚至在第二天在曾舜宇还想提出补课时爆发,两个人闹翻了脸,友谊不复存在。
少年人的感情就是这样直白了当,喜欢的就做朋友拉近距离,不喜欢的直接翻脸断绝来往。
他收起自己若有若无的愚蠢怜悯,不再将曾舜宇带回自己家。
林有成甚至向他问起前几天的那个小朋友怎么不来了?
那是沈庆雨第一次控制不住的对林有成发脾气,他一边哭一边向林有成控诉,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没有父母的爱护,没有兄弟姐妹的陪伴,没有家里长辈的关心,他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只有这么一个叔叔,现在连叔叔也要被别人抢走了,他觉很很委屈,也很不甘心。
林有成大概是被他这次爆发吓到了,有些哭笑不得的安慰他。
林叔怎么会抛下你呢,林叔会一直陪着你的。
真的吗?
嗯,会的。
他的脑袋被一只大手摸了摸。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没有了他这个中间人,曾舜宇便自己偷偷跑去见了林有成,就像曾经跟踪他那样,去跟踪林有成。
头几次林有成都没有发现。
直到几天后,曾舜宇被当场抓包。
他仍是像当初一样的打扮,破旧的小书包,带着点脏迹的校服,由于正是抽条的年纪,身形显得很瘦,衬得一双眼睛又黑又大,但面容也是清秀的,不会叫人一下子生起厌恶,反而有种淡淡的怜悯。
林有成问他:为什么要跟踪?
曾舜宇不说话。
于是林有成便走了。
第二天,依旧跟踪。
林有成想起沈庆雨哭成猫的一张脸,没有过多的搭理他。
直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这样的日子久了,难免会让人觉得怪异,于是那天林有成在巷子里把他拦下来,告诫他不要再跟踪自己。
向来不说话的少年忽然用怯怯的声音说:“林叔叔,你可不可以也当我的叔叔?”
“为什么?”
曾舜宇咬了咬唇,“我喜欢叔叔。”
“……什么?”
“我……我……”
林有成:“今天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以后不要再干这种事。”他转身走了。
然而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
那个眼睛很黑的少年依然每日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烈日的光线照在那张肤色惨白的脸上,他就像一只鬼一样,阴魂不散。
终于在林有成忍受不了的第十一天,他让少年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他面前,问他:你要怎么样才能歇掉这样的心思。
少年吞吞吐吐:不……不会歇的。
林有成眼睛沉沉的望着他,逼近道:为什么?
因为……
少年嘴唇嚅嗫:我真的……很喜欢叔叔,想和叔叔一起……就像沈庆雨和叔叔那样。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他听到林有成问:那你能为林叔叔做些什么?
曾舜宇迷茫了。
林有成嗤笑一声,转身要走。
曾舜宇一害怕,脱口而出:什么都能做!我什么都可以做!
林有成慢慢回过头来:什么都能做?
曾舜宇怕他再走,急忙应下来:什么都可以!只要叔叔提出来,我都可以。
那叔叔要你,代替沈庆雨呢?
后面那一句被林有成说得极轻,带着一点引诱意味,宛如恶魔的低语。
曾舜宇更加迷茫:替代沈庆雨,我,我可以?
对,林有成走近前来,身形在阴影底下完全显现,露出深沉的一双眼睛。
你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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