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渊起码愣怔了四五秒,然后,他立地伸手,在自己的前额上胡乱地摩挲了一通。那儿的皮肤完好无损,没有一丁点儿不对之处。
“没子弹。”时叙关上保险,把手|枪放到一边,“你枪里剩下的七发子弹,我全给你卸掉了。”
“……哦……”景渊长呼一口气,埋下头去,是了,时叙哪里会不清不楚地开枪杀他,他口口声声期望时叙信任他,但他自己尚且不能百分之百地相信时叙。
时叙盘腿坐在床沿,抬手托起景渊的脸,他用大拇指抹了抹景渊面颊上的水痕,语气里带出一丝责怪来:“你倒是先哭上了,真难看,有没有被子弹射中、痛不痛,你都感觉不到的?”
“对不起。”景渊动了动,侧脸柔顺地磨蹭着时叙的掌心。
“别撒娇,这招对我没用。”时叙收回手,向后挪了挪,“解释吧,你怎么会来这里?反抗军也登上主星了吗?”
景渊恋恋不舍地瞄了一眼时叙的手,他其实很想被雄虫多抚摸一会儿,可惜时叙没有满足他心愿的意思。
景渊遗憾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老实答道:“没有,反抗军还在1-3星球,时希也在1-3星球,只有我过来找您了。”
时叙注视着景渊,等待着景渊的下文,然而,景渊似乎没有往下说的打算。时叙捏了一下景渊的下巴颏儿,不悦道:“没了?我问一个问题,你回一句话,这算什么解释?”
景渊面上明显有些为难,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五天前,我率领反抗军正式占领1-3星球,同天,得知您失踪的消息与类虫族入侵的事情。当天晚上,时希联络主星军部及王室,提出双方合作先除外患的建议,当即遭到拒绝。第二天凌晨,我再次联系军部,请求允许我个人入境,同样被拒绝。第二天上午,为表诚意,我单独驾驶低配置的战斗舰接近主星控制区,请求入境,再次遭到拒绝,且受到攻击。”
“我只能返回1-3星球。下午,切尔西元帅主动联系到我们,要求雌虫反抗军全体投降,不然他们不会冒险去救一名被俘虏的雄虫,特别是,这位雄虫还与叛军首领有亲属关系。”景渊心虚地瞧了瞧时叙,“我和时希立刻拒绝了他们的条件。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这些日子,军部只能勉强抵抗类虫族的侵犯,他们两方已进行过多次交战与交涉,但没有太大进展。我想,军部不至于不考虑我们合作的可能,应该是王室那边不同意。”
“是吧,我们的王室向来不能用常理推断。”时叙先前觉得失望,现下感到可笑,外敌当前,虫族的统治者心中却只装得下内战,不分轻重缓急,丝毫不在乎后果。
卓焓说自己去查看几个标志性建筑的重建情况时,提到了白桐随行,但是,王室出行一般都有专门的护卫队保护,没有让军官同行的道理。既然当时派了军官保护卓焓,说明在那之前,主星已经发现类虫族的侵略了。
卓焓一定知道雌虫反抗军几次三番联络军部和王室进行谈判的事,可他没有告诉时叙一个字。
景渊试探地触碰时叙的手指,时叙没有甩开,景渊心中一喜,接下去说:“后面,白桐联系了我,他需要一个盟友,而我是最好的选择。我没时间了,我拖不起,我必须马上确认您的安全,是以我答应了。今天上午,类虫族一通过我的入境申请,我就赶过来了。
“从我成为军人的那一刻起,我便做好了准备,将自己献给国家,不是为了所谓的王室,是为了生活在虫星上的人民。从我戴上戒指、踏上红毯、走向您的时候,我同样笃定,我会永远爱您,我说过要做您的盾牌,不是吗?我怎么可能背叛您呢?”
景渊仰望着时叙,他的目光坦荡而直白,虔诚和深情在他的眼眸中融合得恰到好处,任谁被他如此凝视,都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时叙自然倾向景渊,不过,他依然心存疑虑,他把腿放到床边,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掐住景渊的后颈:“我相信你没有违背自己的承诺,但是,最最开始,你接近我,是否另有所图?景渊,跟我说实话,我不和你计较最初的动机。”
景渊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足足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摇头不已,提高了音量,愕然否认道:“没有,我没有……您怎么会这么想?与您结婚时,我早已辞去雌虫反抗军内的所有职务,若不是您说将来要娶一位少将,我压根不会想方设法谋求升职!我没怎么被人好好爱过,在您之前,我也没怎么好好爱过别人,我固然做错过许多事,但对您,我绝无二心!”
景渊抓着时叙的裤腿,挺委屈地看着时叙,随后,他慢吞吞地垂下头,把脑袋搁在时叙的大腿上,顺道儿亲了亲时叙的膝盖。
景渊的头发比时叙印象中的长了不少,大约是由于打仗的时候太忙,无暇顾及个人形象。时叙撸了两下景渊的头发,低沉沉地说道:“景渊,你知道我不喜欢被欺骗,要是你骗我——”
时叙拉长了声音。
未等时叙说下去,景渊抢先打断了时叙,急急地表态:“我怎么可能骗您?雄主,我很清楚,只要欺骗您一次,我便会彻底失去您了。”
“呵,景渊,不要把我想得太善良了。”时叙的嘴角翘起微妙的弧度,他确实在笑,神色却愈发疏远,脸上犹如附着一层冰渣子,“如果你骗我,那单纯的‘失去’两个字未免太轻飘飘了。”
闻言,景渊顿了须臾,他缩了缩脖子,稍显僵硬地抬着头,承受时叙毫无温度的审视。
时叙看了景渊一小会儿,他的手缓缓摸到景渊的脑后,五指插|入景渊微长的头发里,扯住,发力,令景渊不得不最大限度地昂起头。
“景渊,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你觉得我傻吗?”时叙蹙着眉,看起来严肃而疲倦,“我知道你和白桐曾经关系很好,我也看得出白桐现在仍旧信任你,假设你们之间,从头到尾,没有过任何约定、任何交易,那白桐凭什么相信你?你告诉我,他凭什么?”
时叙盯着景渊的眼眸,即使在房间黯淡的灯光下,那双眼睛照样能荡漾出璀璨的涟漪,如盈盈秋水,不仅映出夜晚的点点星光,也映出时叙的面容。
“这种信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景渊,你隐瞒了什么?”时叙一边问着,一边松开景渊的头发,把景渊整个人推远了些。
景渊的表情有点怪异,不同于被人发现秘密的惊慌,不同于被人戳破谎言的难堪,倒像是他的某个难于启齿的回忆被时叙的追问激活了。
景渊沉默半晌,揉了揉自己的后颈,他的嘴巴开合了好几次,才犹犹豫豫地吐出一句话:“那……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时叙“嗯”了一声,他蜷起腿,抱住自己的膝盖,摆出方便倾听的姿势:“我有足够的耐心,听你的故事。”
“好吧。”景渊抿了抿唇,他的声音沉而哑,宛如某样粗糙的实物还没来得及被砂纸仔细打磨光滑一般,“白桐本是雌虫反抗军的一员,我和他也是因此结识的。白桐比我先加入雌虫反抗军,一开始他和我之间少有交集,不过,或许是由于我们的经历有一点点相似,又同为主战派吧,是以我们有一段时间走得比较近。”
时叙感到疑惑:“白桐加入雌虫反抗军,在你之前?”
景渊点头道:“是的,白桐比我早几年。白桐就出生在这里——主星最落后的边缘区,许多乌烟瘴气的俱乐部喜欢到这儿来采购,所以,边缘区贩卖雌虫的现象非常严重,。”
听了景渊的铺垫,时叙顺理成章地想到:“白桐被卖了?”
“对,但他很幸运。”景渊继续说,“他逃了出来,恰巧遇上了兰诺。身为勃文顿元帅之子,兰诺一直致力于救助孩子,他花钱买下白桐,将白桐带回了中心区,还为白桐寻找到了一户合适的寄养家庭。对这一点,白桐特别感恩,毕竟是兰诺拯救了他险些被毁掉的人生。
“然而,白桐从小缺失的感情并不能靠这些补回来。他被卖的时候,已经年满14岁,他心里的憎恨已经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了。据他自己说,他恨所有雄虫,可我觉得,他深深恨着的,明明是整个世界。”
正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只要不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那么,所有的恨意必定有其根源。
“卓焓杀了兰诺,难怪白桐要抓卓焓。”时叙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卓焓手臂上那五个被重型钉枪钻透的新鲜血洞,但很快,一名小雄虫哭泣的脸取代了这幅血腥的画面。
那一天,在军部的审讯室里,兰诺等人跪成一排,其中有一个雄虫小孩。卓焓当时的命令是什么呢?时叙记得,卓焓吩咐人拿来了钉枪,用一根根细长的钉子打入那孩子的大脑。
白桐是在报仇啊。
景渊叹了口气:“在我雌父去世后,白桐和我的关系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现在想想,白桐大约是觉得我和他都挺惨的,所以他对我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亲近。当我选择退出雌虫反抗军时,白桐劝了我无数次,他毫无理由地坚信我总有一天会后悔,就像他坚信所有的雄虫都是罪人一样。
“他的这种相信,确确实实是无缘无故的。在他的想象中,我只是一时被一个雄虫迷惑了,我迟早会被狠狠伤害,迟早会清醒过来,然后,跟他站在一块儿。我承认,我的心里有过巨大的恨意,但我压根不认为黑暗年代是什么光荣的历史,我不想被欺压,难道就意味着我想欺压别人吗?
“可惜白桐理解不了这一点。他邀请我来这里,详谈与类虫族的合作,我以为他会要求我证明自己的诚意,他却没有,他还对我说,他知道我终究会来到他的阵营,因为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只能互相依偎取暖。有时候,我会觉得白桐完全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一个人,以恨为生。”
景渊闭了闭眼,垂下眸子,目光落向地面,温柔的怜悯之色隐藏在他浓密眼睫投下的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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