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医者无数,医术之高低,医品之高下,有多少人便有多少种,然最为天下公认的,除却正合堂的仁心妙术外,便要尊一人,医善人孔乔。
此人相貌似三十上下,但具体年龄无人可以言凿,有人说五十年前被其救过,亦有人说八十年前被其救过,实很难求证,而人们之所以尊他,并非因年龄,而是医术及医品,凡被他遇见,只要是将死之症他便会出手施救,不论身份尊卑、地位高低,不分正邪亦不分敌我,且其医术高超,可让枯木逢春,铁树开花,还不收分文,几乎是所有人做梦都想遇见的人,也因此但凡有关于此人现身的消息,天下皆动亦不为过,只这人行踪成谜,还算保得天下安稳。
然而,此时,他却现身在秋水河道的谷口,望着伏于地面全似死人的方镖师,默叹一口气,弯腰将人扛起,也不顾那一身的血污,大步而行,不多时便消失无踪。
有医善人在,想死都难。
方镖师再睁开眼已是五天之后,他只觉如在茧中,周身皆不得动,一双眼珠打着转也只能望见床顶及床顶上挂的布幔纱帘和吊坠。
“醒了?”随着人语,一人影走至近前,他俯身探看方镖师双眼,举止轻柔,随之飘散的药香味浓郁熏人,却不刺鼻,此人正是孔乔。一番查探后,他起身坐于床旁的竹凳上,一边给方镖师把脉,一边道:“你现在还不能说话,所以听我说就好。”
一阵碗盖蹦跳之音响起,他起身走至桌旁,泡上一壶茶,复又坐回竹凳,手掌间一粗制泥壶,茶香袅袅。他含笑道:“我是孔乔,大家都叫我医善人,我在这里是受人所托,托我的人是你们的掌书文豪卿,这次他欠我一个大人情,你也欠我一个大人情,不过这人情你们不用还,因为我用不上。”饮一口茶,这茶乃为滚水方泡,他竟不觉烫口,只悠然的品着,又继续道:“他初说与我时我便惊奇,这世间竟然有人同时修炼‘大罗天指’和‘虚无手印’,这两种功法分明是天南地北,水火不容,那‘大罗真气’以天地万物生气为根基,包罗万象,而‘虚无真气’却是万物皆无,百变化虚,怎可能同存,唉,他又不说,我便不知,等你能说话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何要作此选择。”又啜一口茶,他自语的笑道:“你肯定不会说的。”
一室静默,听医善人所说,方镖师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安心的享受起疗伤的时光,有医善人在,自己想死都难。
“算啦!来说说你的伤吧。”他眼望窗口暖阳,一只手摩挲着泥壶,道:“你的体内中了三种毒,分别名为‘红祸’、‘绿水’和阴风爪之毒,‘红祸’是方毒引,与不同的药性相遇便会产生不同的效用,你们镖局的金创药是我改制的,所以我想这毒在你身上的体现不是耳聋就是眼盲,至于‘绿水’,就是导致你血流不止的原因,再一个阴风爪的毒呢就是麻痹,我想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现在三种毒都已经解了,所以你可以放心。”他伸出手在方镖师的身上随意的点了点,见他毫无反应觉得无趣,道:“包成这样是因为你身上伤口太多,有的深,有的浅,一一处理太麻烦,我就把你扒光了,然后用浸了药的纱布混着药草从头裹到脚,估计再有个三五天就能拆了。”他以为方镖师闻听此话后多少会露出些羞赧的神色,可抻脖望去才想起他脸上都裹着纱布,就算有也看不见。
“你受的内伤是最重的,内力反噬是一,重物撞击是二。”孔乔又啜了口茶,泥壶不大,只这几口茶水已见底,他起身重又泡上一壶,若有所思的坐回竹凳,继续道:“我且猜下,因为两种内功相克,所以你修习‘先天罡气’,借平息戾气之效来平衡两种内功,对敌时因为‘大罗天指’攻击力更强,而‘虚无手印’皆需蓄力,所以你都是运转‘虚无真气’,危急了就用上护体罡气,但绝对避免‘大罗’与‘虚无’的交替使用,我说的对吧。”
方镖师的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如果百里长白与孔乔相遇,一个是天下皆知的话唠,一个是自说自话也不觉无聊的医善人,别说三天三夜,恐怕三年五年也不够聊。他本已经听的昏昏欲睡,却被孔乔的下一段话给炸醒,心思活络,蠢蠢欲动。
“文豪卿那个家伙有跟我提过你的情况,确实啊,按常理你的这种情况最多撑十年,十年之后,二择一,要么废‘大罗天指’,要么废‘虚无手印’,不管怎么说,你都得卸掉自己的一根胳膊,不过呢,也不尽然,在我看来也还是有保全的方法的。”终于得见方镖师有反应,他觉得很有成就感,用说的就让一滩‘死水’起了波澜,怎么看都很厉害吧!他拍了拍方镖师的身体,安抚道:“好啦!好啦!莫急,莫急,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来好好聊聊。”
方镖师心下气苦,这种情境下谁能平心静气,他的一双眼滴流乱转,渴盼能捕捉到一点孔乔的身影,喉间不知什么原因,竟连闷哼都发不出,急若热锅上的蚂蚁,却动弹不得半分。
孔乔心情很好的起身去续茶,今天日头真好。
时间一日走过一日,方镖师再是心急也知道现下只能听命养伤,这滩‘死水’因心升渴盼而漾起波澜,果如枯木逢春般喜悦。
五天后,围裹周身的纱布终于拆除,腐臭不知因伤口还是因药草,总之浓呛刺鼻,单是拆纱布的过程中方镖师便差点吐出来,强压在胸口,憋的全身通红,他终于知道孔乔提前准备的一大盆水是做什么的,几乎是在四肢得动的第一时间便挣脱而出,直接跳进大盆之中。
孔乔奇怪的看着方镖师,这一室的腐臭他似无所觉般,将拆下来的纱布卷成一团,抱着就走出去了。
方镖师深觉为医者的不容易,这般恶臭竟习以为常,一方感恩,一方催动体内真气,因伤初愈,孔乔也未交待,所以不敢大动,只刚好够弹出即可,这几日所观此处应是极为僻静之地,因连日来除却孔乔行走动作之音外特别安静,所以他便弹指将窗户击开,散一散这一室的恶臭,纵是来自自身,他也觉难以忍受,心下对医善人多添一分感激。
医善人站于楼下,望着二楼开的一扇窗,窃笑出声,这味‘腐草’并无药用,就为拆纱布的这一刻,都说大远镖局的方镖师是滩‘死水’,天摇不动,地撼不动,风吹不动,雷打不动,可看看自己,说两句话便让他兴奋的夜不成眠,什么都不说也让他神情百变,也不如何。
甩摆衣袖,踱步离去,潇洒,轻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