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阳镇天大将军身披铮亮的火漆黄铜重铠,神色像身上的甲片般肃穆严峻,他凝视着手中的诏文,幽幽叹息道:“帝国变天了!”
“父亲,出什么事了?”夜渊鸿也是身着明光重铠,他脖子处还戴着一个金质的守命锁,锁子小巧精致,上面雕刻着象征夜国的风信子。这是夜国的传统,男孩子成年后就送他一个小锁子,把他的命锁住,这样阴间那些小鬼就带不走他。还有一个原因,夜国尚武,男孩子都以从军为荣,有了这个小锁子,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就算是死了家人也能辨认出尸体,好做到尸骨还乡。夜渊鸿贵为梦阳镇天大将军的儿子,也做好了死在战场上的准备,既然出身在夜家,就应该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觉悟。
夜明山古铜色的面容刚毅果决,脸上的肌肉颤动着,神色肃穆地说:“帝都刚传来消息,皇帝驾崩了。”他刚接到这条消息时,只觉得脑袋一大,皇帝一死,群臣必然大乱,各种不稳定的因素将像毒瘤一样扩散开,会将梦阳传承三百余年的底蕴侵蚀殆尽。但更让他震惊的是诏书的下文:“命梦阳镇天大将军统御十万轻甲步旅,携南梁国,申国轻骑兵,痛击外敌。务必将敌军异族阻拦与帝都之前,望大将军奋英忠烈,永定梦阳。“
“帝都允许开战了?难道是外公改变主意了?还是太子下的诏令?”夜渊鸿心里一阵兴奋——总算能去战场厮杀了。
“哼,都不是。”夜明山冷冽地说,“太子和二皇子都死了,发布诏令的是三皇子,三皇子现在是梦阳的皇帝了。”
“什么?”夜渊鸿瞬间惊呆,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三皇子弑杀兄长父亲才得以上位。他见过三皇子万俟君,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总是温和地笑着,面容里有着淡淡忧伤,与他交往,总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欢愉。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能狠戾到弑杀兄长,谋权上位?他实在想不到。
“三皇子这个人味道不对,我想不论是帝都的贵族还是我们几大诸侯国都没有想到会是这结果,哼,我不认为万俟君能掌控住局势。他先前根本就与大臣们没有来往,又怎么能得到支持?他这是一举打破梦阳现在微妙的平衡,眼下对抗赤那思族要紧,群臣还能暂时收敛点,估计赤那思族一退去,整个梦阳必将大乱,甚至几大诸侯国将会谋逆。”夜明山神色严峻的说。尽管夜国超然于诸侯国,但还是要为夜国和梦阳的未来提早做打算,毕竟一切都是无法预料的,就像没有人预料到最后夺权的竟是三皇子。
夜明山抽出黑亮的湛泸剑,看着剑身上自己的倒影,声音铿锵的说:“传我军令,三军开拔,务必将敌人阻隔于帝都之前。
他握剑的手青筋暴涨,梦阳安定太久了,整个帝国原本存在于骨子里的血性都被消磨殆尽。执掌征战的神终于要让钢铁的洪流肆虐开来,让血与火的猩红炽烈点亮属于武士的荣光。
梦阳,伊宁城。
赤那思君王勃日帖。赤那思在高高的城楼上策马而立,伴着火光看着城池中纵横的轰烈铁骑,黑甲黑马的重骑兵挥舞着五尺长的*,臂膀每一次挥动,都有几个人头就着猩红的血肆虐得飞扬起来。充耳都是惨叫声与马蹄声,纵横疾驰的骑兵穿梭在伊宁城的大街小巷,他们举着火把投向建筑物中,城市高耸瑰丽的楼阙被烈火覆盖,整个城市上方的夜空被灼烧成夕阳般的血红。
“君王,我们已经杀死了全部守城士兵,这是城主的人头。”一名轰烈骑斥候虔诚的跪在地上,深深的拜伏下去,被凝固的鲜血纠缠成几束的头发垂在地上,他双手高高举起,捧着一个双目怒争的人头。那头颅脖颈出还有血顺着轰烈骑斥候的手臂沿着铁甲上的花纹淌下。
君王看着那血腥的人头,玩味着他死前最后的神情——惊恐?愤怒?还是不甘?但最终都可以把这些表情归为一个‘恨’字。怒争的双眼在火光下还闪动着光亮,他紧咬的牙关让他因痛苦而曲扭的脸多了一份狰狞。死前的表情最能暴露人的内心,这种不甘,愤怒,还有恨意让火光滔天的夜晚突然变得森然起来。
君王转过头,遥望着城中的乱景,沉思片刻说道:“传我令,男子高过马刀者全杀,女人留下一半,小孩老人全杀。”
“屠城令?父汗这可是二十万人的大城啊——”苏日勒和克颤抖了一下,倒抽一口凉气,惊呼道。
君王没有理会儿子的反应,只是目光悠长地凝望城池,说道:“苏日勒,不要同情弱者,也不要被血腥蒙蔽了你的头脑。有人欢笑就会有人哭泣,有人举起刀就会有人掉落头颅,有人被神眷顾就会有人被神遗弃。而现在,神正和我们站在一起,看这个落寞的人间。”
“可是屠城令——”苏日勒和克的声音战栗着说道,阻拦斥候的的手无力的伸着。
“不要只想着敌人,孩子,想想我们的武士和穷苦的草原人,他们跟随着君王离开熟悉的草原,去厮杀,去流血,只是想让族人过的好一些。我们只是为了活下去,打了胜仗就让他们开开心心地杀人,抢黄金和女人,这些比虚伪的南方人那狗屁仁义道德实在无数倍,只要族人们开开心心地,就由着他们吧。”君王伸出马鞭压下苏日勒和克的胳膊,说道。他皲黑的面容平静得像没有波澜的湖水,却让人感到一种只有面对浩瀚的大海时才有的渺小感。此刻君王就像威严的腾格里(在古代蒙古语中代表天)般,让人无法违逆。
“孩子,你还是心软了,你内心深处对鲜血,杀戮和死亡还存在着恐惧。你是我的儿子,你将来要接替我的帐篷和牛羊,还有长生天赐予我赤那思家族的权利。你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咱们正在做怎样的大事吗?梦阳的史官会记下我们,他们会颤抖着握着笔记下我们的名字,千百年后再读起,他们的子孙后代还会如他们面对我们时一样颤抖恐惧。我们,草原上的狼,正在软弱的梦阳人心中刻下千古不灭的印记,我们就是在做这样的大事。”君王抽动鼻子,在空气中轻轻嗅了嗅说道,仿佛空气中的血腥和烧焦的味道像馥郁的酒香般令他迷醉。
屠城令已经被斥候传递给每一个武士,空气顿时像沸腾般狂热起来。武士们抹血的面容模糊曲扭,只有牙齿的洁白还是分明的,那表情就像妖魔在咆哮。
一名武士揪着一个少女的头发,将她拖到街道上,他伸手去撕扯掉少女身上鲜红亮丽的裙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来,少女死命挣扎,喊叫着,双腿在地上拖出鲜红的血丝。武士摸了摸少女的脸颊,咧嘴笑了,可他的笑声突然变成惨叫,少女在他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武士恼怒地将她的脑袋砸在地面上,伸手抽出*,手起刀落,少女的头翻滚好远,猩红的血在地面上泼开一大滩,映着她鲜红的衣裙,如火焰般肆虐跳动。
周围挥刀的破空声,刀锋斩进骨肉中钝响声,还有梦阳人的惨叫声在月亮下交汇成悲烈的乐曲,大地上暴虐的一幕在血色中开场。草原上淳朴的牧民披上盔甲后就变成杀人的妖魔,这不是他们的错,事实上谁也没有错。苍生的这盘棋局不是凡人能掌控的,就如君王所说:有人被神眷顾就会有人被神遗弃。而神此刻正盯着这一片大地,玩味着人们最难以抑制的绝望和疯狂。在神眼里,所有的生命都不值得怜惜。
君王淡淡的说:“这还只是开始。”他的目光中没有同情,没有怜悯,甚至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苏日勒和克看不下去了,索性将眼睛闭起来,那惨叫声却更加肆无忌惮地冲进他耳中,令他难以承受。
君王看了眼他的儿子,终于有了一丝表情——苦笑这嘟囔一句:“臭小子!”
这时,又有一名斥候纵马飞奔而来。马背上是一个年轻的黑衣武士,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君王,说不出话来,嘴角却有猩红的血沫涌出,就那样坐在马背上不下马跪拜,也不说话,只是眼睛瞪得像牛一样看着君王。君王身边的武士纷纷抽出刀来,将君王围护在中间,提防着这个莫名其妙的斥候。
苏日勒和克睁开眼了,他见过这个年青斥候。他会用草原上最常见的金针草编漂亮的草帽,会用手含在嘴里吹出悠扬的曲调,还能在赛马节上骑着亲手养大的马将第二名甩开六七个马身,是一个很招姑娘喜欢的小伙子。此刻,这个小伙子暴张的眼睛像是看到最恐怖的事情般呆滞。年轻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想让呼吸平顺下来。
君王推开身边护卫的武士,走到马背上的斥候前,亲自为他掌马,伸手扶着年轻斥候,像把他从马背上扶下来。年轻人的目光突然呆滞住了,胸膛也不再起伏。“噗——”
一口鲜血喷出,年轻人从马背上栽下来,跌倒在君王的怀中。他用最后的力气盯着君王,断断续续的说:“夜——夜————,一百——五十里——远——”,接着眼睛失去了神采,空洞的眼睛盯着天空中的明月,和草原上一样明亮皎洁的月亮在异国他乡为这个年轻人披上素纱一样的光华,让他静静地安息。
君王和武士们这才发现年轻斥候背后并排扎着五支利箭,暗红色的血早已凝固,箭羽都已经被染成红色。年轻斥候耗尽最后的生命力,将消息传达到君王耳中,他的任务完成了,死时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满足的笑容,就像在赛马节上赢得第一名一样开心的笑了。
君王目光无比沉重的用手拂过年轻斥候的脸,让他睁得圆圆的眼睛合上。他默默的为年轻斥候拔出背上的箭矢,说道:“找个美丽的地方,埋了他。”
他低头在月光下看着森然染血的箭矢,锋锐的箭簇上根根倒刺在暗红的血下像毒蛇的芯子般歹毒。君王严肃凛然的说:“夜国的轻甲步旅来了,让武士们整装上马,准备用我赤那思无敌的轰烈铁骑碾碎胆小软弱的梦阳步兵。”说着,君王将手中的五支箭整个折断,狠狠的掷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