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带着我和群臣返回宫里。我太着急,又命陆风组织人手,寻找最有经验的细作派到北方去寻访。陆风领命,安排人手去了。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柳岸侍卫其实已经去了北方很久了。如果找到昭明,他早就应该回来复命了。
凌阴秘密洞穴的发现,对于朝廷大臣是有轰动效应的。这就意味着:昭明很有可能还活着。
但是反过来:如果昭明还活着,已经快两年过去了,他应该回来了呀!
襄王过来见我的时候,我对他说:“臣婢想亲自到北方去,找寻陛下!”
襄王说道:
“用不着这么费心!已经出去了这么多人!而且恕臣直言:如果陛下还活着,要么自己回来,要么捎信回来,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消息呢?难道陛下不惦记王后吗?”
这也是我无法说清楚的问题。是我不敢想的问题。昭明是何等精明的人?他如果还在世,他怎么会不想办法联系我?这里还是他的王宫啊!他的江山社稷,他的王后儿女,他怎么会撇得下啊!
“所以,不管陛下是在南边还是北边,其实道理是一样的。对不对?”襄王对我说。
“臣婢,不知道王爷的意思……”
“陛下如果能回来,就已经回来了!这么久没有回来,已经说明问题了。不要抱什么希望了。太后娘娘就遵照陛下的遗诏:下嫁吧。还是臣定的日子,二十九!除非陛下在这个日子前回来,否则无法更改!”襄王说道。
襄王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二十四了。他心意已决,也做好了准备,五天的时间,他一定要我回到他身边。
昭明是被劫持走的。昭晖没有提出任何交换的条件,这意味着什么,我也不敢想。这个结果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我不愿意相信。但是襄王那边,我已经没有一点办法了。我每天看着太阳,升起来,又降落,茫然不知所措。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八日的那一天晚上,月色凄惨。这是襄王给的最后一天的期限了。第二天的黄昏,他就会派人来接亲了。
那天晚上,引琴女御和引棋女御到宫里来了。她们奉襄王命到关雎宫来问我的话:
“王府里现在什么都准备好了。王爷派奴婢们过来问问娘娘,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吩咐奴婢们就是了!”
我没有接她们的话。一声没吭。
如果我说“不需要什么”,那就意味着我认同成亲的事了。我说“不用准备”,那就是公开分庭抗礼了!所以我一言不发,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引琴女御和引棋女御哪里知道这些?两个人想必这段日子忙着收拾襄王府,为迎接圣德王后回去沾沾自喜呢。
她们两个是我的旧婢。在宫廷里,有些重要的婢子的地位,比后妃们不差,甚至更得势。就看她们的主子是谁,有没有威势。我如果回去,她们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呢!
引琴女御欢喜说道:
“王后娘娘,王府里面什么都准备好了!当年王爷东征了狼国,了狼国给王爷供奉的那种细软的茸褥子,柔软得几乎握不住呢。连王爷都没舍得给呢。如今听闻王后娘娘回去,颜芮女御吩咐取出来给王后娘娘准备上了。还说除了王后娘娘,还有谁配用呢!”
引棋女御说道:
“王后娘娘,王爷这段日子性情可好着呢!也不打人骂人了!还惦记着娘娘的脚伤没有好利索,吩咐医师准备好药水,等娘娘过去了,给娘娘慢慢恢复呢。王爷那人,对谁用过心?惟独在娘娘这里,心细得跟女人似的。”
襄王府看来是早就准备妥当了。襄王此时的心情,也想必觉得我已经是樊笼里面的猎物,手到擒来了!我一声不吭,紫陌怕失了礼,连忙吩咐好好招待两位女御,拉着一边去说了许多亲热的话。
的确,我再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了。
几十位后宫的嫔妃,我不知道襄王用了什么办法,也不知道怎么安置了。做到这一步,襄王肯定费了不少脑筋。他现在满心欢喜,等着期待中的好日子的来临。
我躺倒在关雎宫的床榻上。呆呆地想着昭明。我无意中抬眼,看到了那把悬挂在墙壁一侧的千夜宝剑。
那是当年我和昭明在黎国的山里,遇到浮丘公。这把宝剑是他送给昭明的。
我把千夜宝剑取了下来。
从剑鞘里抽出千夜宝剑,只觉一股明晃晃的白光。我用手指弹了一下,白光闪耀,铮铮作响。
那一瞬间,我真想用宝剑结束了我的生命。跟着昭明一起去了!
“太后娘娘在做什么?”紫陌慌慌张张跑过来,夺走了我手里的剑。
我已经没有力量对抗襄王。我也不知道我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我怎么办呢?”我喃喃说了一声,“明天怎么办?”
二十九这一日,太阳和往常一样,依旧升起。
我也和往常一样,坐在关雎宫门前,看着昆仑陛下在蒲棠女御和玉盏女史大人的陪同下,到毓和殿里去上朝。
昆仑变得默不作声。他现在话越来越少了。他被逼着长大了,还带着童稚的脸上多了一份严峻。从我关雎宫门前经过的时候,依旧规规矩矩行礼。但是他却和我保持一定距离了!不再像过去那样,随时都想扑到我的怀里。
七月王姬却开始叽叽喳喳说话了。她每天跟着叶犁玄霜,小手拉着,“娘啊、娘啊”叫得亲切,笑容也灿烂。似乎叶犁玄霜是她的亲娘了!
的确,她的童年,除了女御伴随的日子,是叶犁玄霜给了她最亲切的母爱。我这个亲娘,一点也不像亲娘的样子。
这一天的日子和以前一样,太阳的光芒越来越明亮,照耀着宫墙上面的蔷薇、荼蘼、忍冬藤;依次是宫苑里面的花圃,七里香、牡丹、芍药、玫瑰花;再次是高墙下面天井里面的茱萸、兰花和栀子。像是一个恪守礼仪、一丝不苟的、临幸宫妃的天子。
襄王府想必已经收拾一新了。襄王白天上朝,黄昏时候,他会让明信侯过来接亲。到时候,我就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了!
昭明如果不在人世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昭明如果还活着,那么我怎么能再入襄王府呢?
我苦笑了一声。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我脑子里闪现出千夜宝剑那一道寒光……
二十九!这一天,眼前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平淡,重复,完全和平常一样。
没有一点特征,没有一点记忆,和前面的日子一样,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态和仪态。
但是,
谁会想到!
谁会预料到:这一天的日子竟然会这样不寻常!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会这样震惊了整个宫苑!
是一声马鞭的脆响,惊破了宫苑里面有些慵懒的宁静。惊破了我懒洋洋的无奈和梦。
宫苑的门被迅速打开了。
一队人马列队跑了进来,就在宫苑门口站立着。紧接着,襄王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我就在宫苑里面站着。我知道昆仑已经上朝了,现在是上朝议政的时间!襄王突然闯进来做什么?
襄王向我走过来。他的眼神看着很诡异。
“娘娘,很震惊的消息!陛下回来了!”襄王开口说道。
“哦,”我问他,“有什么事了吗?陛下不是已经上朝了吗?”
我记得昆仑已经上朝去了!此时应该在朝堂上,怎么突然说“陛下回来了”?
我看了看襄王的眼神,惊得忽然哆嗦起来,
“陛下回来了?陛下吗?”
“是。准备出去迎接吧。玉辇和仪仗已经快到北门那里了!”襄王说道。
“陛下回来了?是陛下派人送信的吗?”我还是不相信。
“柳岸侍卫送信回来的。我们现在到北门外迎接陛下去!”襄王说道,“快去换衣服吧。”
我急忙回了关雎宫。昭明回来了吗?我还是无法相信昭明就要回来的事实。玉屏女御过来给我穿戴梳洗,我说:“不用太过讲究。我要赶快出去。”
襄王带着朝中的群臣,还有我和昆仑,一起急急忙忙到北门外去迎接昭明。我一路上都是懵懵懂懂,似乎是在梦里。
难道昭明,真的回来了吗?
对面过来了一队人马,旌旗的颜色图案在逐渐走近中变得清晰,那是哪里的旗帜我是不认识的。好像是外域的。那队人马和车辆逐渐接近北门,走在我们的视野前面了。
马车停了下来。我看见柳岸侍卫跳下马,迎候在马车旁边。紧接着,马车的帘子掀开了——
我的心,在那个时候已经停止了跳动。
一个熟悉的飘逸的身影,依旧是白衣飘飘,依旧是那般恬淡从容,那是睡里梦里想念了千百遍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了!
是昭明!果然是昭明!
那一瞬,我惊喜交加,泪流满面。没错,是昭明!是我睡里梦里呼唤了千百遍的昭明啊!
我刚想跑过去迎接他。但是昭明的一个动作,让我立刻停止下来——
他回转身,轻轻掀开马车的帘子。在那里,一个窈窕的、华贵的、绿衣女子的身影,跟着他出现在了马车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