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能记得那贼窝方向?”
锦豺儿抬头瞧见这月牙岭树多林密,苍松寒柏枯杨折桦挂雪而立,林间路难以辨认,若是冒失去寻那贼窝,怕是会多耽搁时辰。
“不记得了,那寨子在山岭深处,我和爷爷上山时有人领着,只知道多折崎岖,走了大概能有半日才到,逃出寨子后在山里迷了方向,也是误打误撞才侥幸出来的。”
“这……”
追着文孝廉的那些人锦豺儿也都一一问过,虽说眼中惊惧,但都咬紧了嘴巴,不肯透露一字一句,想必是这月牙岭的规矩。
如今见文孝廉也不知道如何寻那寨子,一时觉得难办。
“小子,你在这里看着这些人,也好照顾这小娃娃,我去寻那寨子,也省得带着他多添麻烦,如何?”
“也就只能这样了……”
锦豺儿见别无他法,带上文孝廉多有不便,真动起手来难免会无暇顾及他,刀剑无眼磕到碰到可不是小事,若是只留下他和傻大个,自己又不放心,看傻大个这样子指不定要谁去照顾谁,他倒是很想亲手宰了胡义这样的败类,但眼下这情况怕是不允许,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赵龙牙见锦豺儿答应也不拖泥带水,纵身跃上枝头,脚下轻点带落梢头积雪,一步几丈的距离,横掠于山林之上,眨眼功夫不知去向。
锦豺儿看赵龙牙这纵身横掠之间,脚上功夫着实漂亮,虽然不及二当家那般踏柳不折,却也让他好生羡慕。
“老怪物,你忘了你的刀!”
“真是老糊涂……”
感叹之间锦豺儿见赵龙牙的长刀还插在雪地上,刀身轻响隐隐而鸣,对着他消失的方向用力喊了一声,震落了不少枝头雪。
不见赵龙牙折返而回,锦豺儿猜着这老怪物是没听见,颇为无奈的低头骂了一句。
“它自会跟来……”
锦豺儿话音刚落,耳畔传来赵龙牙的声音,抬头望去却不见其身影。
转过身望向雪中轻颤的长刀,其上龙纹宛若活物,将欲吞云偃月,锦豺儿闻着隐有风雷声自刀中传出,心中惊讶万分,这长刀难道真是龙躯所化不成?
不等锦豺儿打消心中念头,一声惊雷入耳,长刀骤然自雪地上拔起,呼啸着飞向山林之中,仿若青龙带着狂风掠过,让梢头积雪簌簌坠落。
“娘的,这么大阵仗?”
锦豺儿见这情形,也忍不住惊叹,既然这老怪物都这般利害,那二当家的还不得成了神仙?
“看这刀势,应该是囚龙出海的意思……”
“看不出你还知道这些?”
“那你继续说说这囚龙出海是个什么意思?”
锦豺儿听见文孝廉嘴里的嘀咕声,略感惊讶,想不到他看上去瘦弱不堪,竟然会懂这些,蹲下身子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囚龙出海,必兴风雨。”
见锦豺儿惊讶的盯着自己,文孝廉略有些紧迫,清了清嗓子解释给他听。
锦豺儿听过之后点了点头,觉得有几分道理,他自己是不懂些什么刀势剑意的,见这文孝廉几字点睛,想必也是博文广识,细想之下也是应该,江湖执笔人的孙儿,见识又怎么会短浅。
“那你能猜出这老怪物是谁吗?”
“东海龙王?”
“哦?怎么猜出来的?”
“我爷爷说有他是虺潜东海,迎风成蛟遇雨化龙,其刀势若龙兴云雨,大气磅礴,可引万壑惊雷……”
“打住,说些我听得懂的!”
“他嘴里没有几颗牙,我才确定的……”
锦豺儿听后哈哈大笑,原来这老怪物年轻时愿挟人比斗,若是输了就自毁一颗牙齿,落得现在这副模样。
“那我再问一个人,看你知不知道他。”
“谁?”
“墨小鬼!”
…………
赵龙牙长刀拖地,负手隐于林间,望着远处的山寨目光如炬,见其戒备森严,人影不断,即便他手段通天,也难避过寨中耳目,悄无声息的将文守道救出,强行破寨又恐会引得狗急跳墙,心中微微作难。
“只有借乱行事了。”
赵龙牙微眯着眼,拖着长刀缓步走向山寨,步子一起一落之间,树上雪簌簌而下,聚到身前遇风成卷随着他到了寨门。
风卷初始不过尺高,这会儿功夫已长到丈许,所过之处积雪砂石不断被卷入其中,留下一道蜿蜒的印记宛若蛇行,待赵龙牙撩起长刀纵劈之时,原本雪白的风卷已成沙黄,隐约可见其中砂石碰撞的零星火点。
“有人袭寨!有人袭寨!”
木塔上的匪众看着林中突然冒出一人拖刀而来,几番大声询问不见回答,未等取出箭支搭上手中长弓,就见一道风卷呼啸奔袭而来。
寨门被风卷撞上,霎时像是被晴天旱地里的一道惊雷劈中,顿时破碎的不成样子,风卷也随之消散,其中砂石伴着碎木四散而去,寨中不少匪众遭殃,哀嚎声不绝于耳。
待沙尘消散,一干匪众向门口瞧去,赵龙牙身影早已不在,不知消失在何处。
“什么声音!”
胡义坐在寨中主厅,小啜酒水,思虑着文守道的事,骤然听见外面声响,心中一惊,手中酒碗不稳,将酒洒到了身上,顾不得身上的酒水,将碗丢到一旁,起身走向屋外询问情况。
“老大,不知是何人袭寨,不少兄弟受伤,都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刚出了正厅,胡义见着一个手下跛着脚过来,腿上流血不止。
胡义闻声急忙赶去寨门,见自己的一干手下正躺在地上哀号不止,身上鲜血隔着冬衣不断渗出,还有不少脸上皮肉去了一半清可见骨,惨不忍睹,不由怒火中烧,一时猜不出是何人和自己这月牙岭过不去。
“坏了!快去看看那文守道!”
胡义猛然惊醒,必然是那文守道的孙子跑下了山,才招来这人袭寨,眼中怒火骤消,脸上略有一丝慌乱,顾不上哀嚎的手下,急忙奔着囚禁文守道的木屋跑去。
“还好,那人应该不知道这文老头被囚禁在何处。”
一路跑向木屋,胡义将心中慌乱平复,慢慢冷静下来,这时若是乱了阵脚,怕是会万劫不复。
“万幸万幸……”
待胡义跑到囚禁文守道的木屋,见守卫还在,心下松了一口气,记起自己曾吩咐过,不论寨中出了何事,若是没有他的分布不许离开半步,看来自己未雨绸缪是对的。
“啊!”
不等胡义气息喘匀,听见不远处传来惨叫声,想必是那袭寨之人寻到了这里,脸上一时又有些急迫慌乱。
“不管了!”
胡义不敢优柔寡断,夺来手下腰间钢刀,一脚踢开屋门,咬了咬牙,一刀砍在文守道胸膛上,力道将绑着文守道的木椅也带倒了。
见文守道倒在地上抽搐,胸口血流不止,有进气没出气,胡义知道他是活不成了,在他腰间摸索了几下,急忙离开了木屋,去找那寨中密道,见识过寨门被毁去的样子,知道这次是惹上了大麻烦。
裘富贵在远处瞧见胡义溜走,心下合计眼珠转动,知他有脱身之法,四下扫了扫,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
“文老,是孝廉托我来救你的!”
赵龙牙寻到木屋时,文守道已经是油尽灯枯,急忙将椅子扶起,解开束着他的粗绳,伸手在他胸口点了几下。
“他……他无事……无事就好……”
文守道听到孙儿无事,放下心来,惨白的脸上费力溢出了一笑融。
“您有什么要传达他的,交待给我就是。”
赵龙牙深知文守道已无半点可活之机,见他嘴唇颤动,急忙附耳过去。
“让他……替我……替我执笔。”
见文守道临死前不忘托付江湖志之事,赵龙牙心中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痛哼了一声点头应下。
江湖中人向来瞧不起那些穷酸书生,尤其是那些寒窗十载也没求来功名的,文不能安太平,武不能治乱世,可谓是所受白眼不计其数。
但书生又岂是穷酸二字可尽数的,读书养气,养的又岂止是富贵之气,单是这文正骨直的浩然之气,怎能是两语说尽万金可换的?谁敢说这写了半辈子江湖的文守道,称不得“读书人”三个字。
“那胡义也勉强称得上‘奸雄’二字,老夫死在他手里,不冤,不冤,哈哈……”
文守道口中笑声戛然而止,额头缓缓垂在了胸前。
“文老,文老!”
赵龙牙听他回光之语也不尽是惨淡,心中酸楚,眼角一颗清泪落下,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寒风蹿进屋中,将赵龙牙额前的垂发吹起,也将他脸上的清泪释干。
“江湖刀饮江湖血。”
“敬读书人。”
将文守道的尸首背在身上,赵龙牙拖着长刀出了屋子,见寨中还有不少匪众手持刀剑,挡在自己身前,用力握了下手中的长刀,眼中杀机溅射而出。
大概是赵龙牙眼中杀机太过凛冽,他迈出一步,身前匪众便退一步。
“啊!”
也不知是谁先受不了这样无声的恐惧,吼叫了一声,提着手中钢刀发疯般冲向赵龙牙,顿时星火燎原般,引得一群人尖叫着冲了上去。
赵龙牙见匪众过来,撩起拖在地上的长刀挥斩而去。
缓步之间,冲过来的匪众不是被长刀斩成两段倒在他脚旁,就是头颅高高抛起落到地上滚出很远。
待赵龙牙停住脚步,除了背上的文守道,身前再无一处不被鲜血浸染,身后处残躯断臂伏地,聚血成流。
有方才怯懦未曾上前的几人,见赵龙牙停住身子,脚下发软瘫倒在地上,闻着血腥味呕吐起来,身下更是恶臭传出,吓得失禁。
剩下几人瞧见赵龙牙继续缓步过来,转身欲逃,奈何腿已经瘫软,一时嚎哭求饶声不断。
“烧了这山寨……”
“是……是……”
听见赵龙牙的声音,几人连忙诺诺点头,踉跄着跑开。
…………
将脸上沾着的血用雪洗尽,赵龙牙慢慢起身,抬头望见孤烟直上,默默念了一句,背着文守道的尸首向山下走去。
“江湖刀饮江湖血,敬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