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接口道:“哼,你总算自己想到了!蜀国一乱,京城禁军只顶得一时之用,终需要咱们出手平乱。我遣出接应的三支大军,从大梁境内西行,眼下受困于卫州以西,无法再进,皆因卫州、新乡等地已落入梁军手中,他们不单失了粮草接济,连回头到河北来,也甚是艰难。眼前若是硬干,杀了王衍,西蜀即日变成一片无主乱土……”冷笑一声:“到那时,只怕你川北的老巢也会给流寇捣了。”
这一席述说十分在理,韩浊宜听得背渗冷汗。但李存勖的最后一句威胁却不切实际:天留门在地底数百年的基业若可轻易叫流寇捣破,那也不是天留门了。这是李存勖不明天留门的厉害之处。韩浊宜也不分辩,只应道:“是,有劳主君指点,老臣明白了。”
李存勖道:“你回返川北之前,必先视察将领们的怪症,到时你自会晓得情势有多坏。在这缺人也缺粮的节骨眼,我若说甚么西望两川,简直是笑话!”
韩浊宜僵坐不动,一刹那间,心头竟有微微的萧瑟之感。
他实是不甘,精心筹画了二年的立冬起事,竟尔在旦夕之间撤销;然而此举之所以撤销,全因两大神丹出了差错,致令卫州失陷,同时更令到后援无力。而两大神丹的差错,半是断霞池水多年变异的积累,半是常居疑老贼恰在半年之前偷设机关所致。常居疑老贼回归中土,迟不迟、早不早,偏选在自己即将助晋王向西吞并的这关键数年之间,这又何尝是他能左右?当真时运如此!
他师从常居疑,笃信器械实用之学,只信人的智力万能,原来是不屑一顾命运之说的。此际他意兴索然的心中,却的然且确起了对命运的嗟叹!
李存勖与他主从多年,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叹了口气。“你也别心灰。你苦心筹画多时,蜀国京城的棋,咱们还是可以下的,只不过不是这时罢了。接下去怎么行那步棋,你回府好好想罢。”
韩浊宜默然行礼。站起身来,心中已有了新的主意,忽然低声道:“老臣方才说的那人,却不是不能用,请主君考虑。”
李存勖一时不解:“甚么人?”
韩浊宜道:“便是染污水源、令老臣炼丹失败的那人,老臣的生平大敌!”
李存勖更感奇讶,以他对韩浊宜为人之所知,实在想不到韩浊宜有这等雅量,竟献计请自己的大敌前来共事。将信将疑地问:“你有计可与他化敌为友?”
韩浊宜一听,便知主君有所误解,涩然一笑:“为了主君霸业,老臣甚么也愿做。然而,咱们需要的不是他作为朋友,只不过需要他一身本领。”
李存勖恍然而悟,再问:“你要将他掳来、逼他为我们炼制‘神凝’和‘魄定’?”
“不,丹药之事,老臣一力承担,而且各地将帅身体欠安,军情也耽搁不起。那人的用处,在于精兵利器。”
李存勖精神大振:“说明白些。”
韩浊宜道:“此刻老臣还不能十分确知他可做甚么,但老臣赧颜坦白一句:那人在造器冶金之学上,胜于老臣太多。有了那人之助,主君灭梁、降岐、定蜀的大计,当可早日实现。”
他最末这句轻描淡写,把对付梁、岐、蜀三国的法子分成了三种。河南的大梁是顽抗之敌,就在身旁,必须灭之;关中岐国的李茂贞年老志衰,李继徽虽强悍,但不敌其父王的旨意,因此对岐国不妨招降;蜀国远在西南,须以计谋使其内乱,然后定之。
——他自然是尚未放弃刺杀蜀帝的图谋。在那儿,北霆门与青派的武力仍盘据皇宫与京城,供他驱策。
李存勖亲耳听见,这极为自负的老谋士说出自谦不如人的言语来,几乎不敢置信,可见得那位“大敌”才学之高。心下一喜,道:“好,即去办理!你要多少人听你调派,只管问我要。”微一思索,又道:“屈人之方,不是只有武力一途。那人学问如此高深,总有自己的脾气,是个硬汉子么?”
韩浊宜轻轻冷笑,道:“可以这么说罢!”
李存勖道:“若是那样,咱便不应折辱高士,那可不是庸俗工匠哪!他有甚么生平喜好?眼下这魏州城内,富贵乐事倒还不缺。”这话一讲,即使常居疑要的是财宝、美女、车马、豪邸,他也必命韩浊宜奉上的了。
韩浊宜缓缓摇头。从方才灵光乍现、向李存勖献策抓捕常居疑,至这刻他已有了粗略的计较。只是事未查明,尚不能向主君夸下海口。心中笑叹:“常老贼,你若一世不回中土、不露面,我还不能奈你何。你却不但回归中土,还在天留门动手脚,自己暴露形迹。而今晋王势大,是你自己撞到我手里!”
“启禀主君:那人出身西域大邦,曾周游诸国,眼界极宽,财帛珍宝是不希罕的;他年纪比我还老了十几二十岁,更不会好色。更何况由我奉送的物事,他宁死也不会要。然而他以残烛之年,甘愿流浪中土,必是为了某件孤注一掷之事。待我查明有甚么是他最忌惮、最为惦记的,便向主君请兵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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