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声方落,本道最可能的是引来韩浊宜反对,天留门一方纵不帮腔,也不会干涉。不料韩浊宜与冯宿雪异口同声,喝道:“决计不可!”连老秦也从潭边呼喝:“万万不可,开甚么玩笑!”
司倚真一呆,冯宿雪眼光已睨了过来:“哎哟,一直没请问这位小妹子是谁?胆敢对本门机要大事指手划脚,是韩先生的门徒么?”
韩浊宜哼了一声:“不是!老夫从不收徒。”
司倚真上前一步,敛衽行礼:“北霆门信使、‘衍支’弟子范倚真,见过冯门主。”心说:“这头怪鸟当年逆师犯上,深知人心险恶,自然不敢收徒,以免遭了活报应。”
冯宿雪懒懒地“嗯”了一声,立时明白:方才韩浊宜在这信使面前,质问自己跟踪殷迟失败之事,是要把话传回冷云痴耳中,推卸自己责任。然则冷云痴急于查出无宁门的位置,也是事实。
北霆门乃西南一雄,如何可以得罪?天留门虽不涉江湖,兼有绝异本领,亦须与北霆门和睦共处。她眼珠一转,脸色转为和悦,向司倚真道:“范家妹子,这深潭是本门命脉,不可贸然大量抽取。你看那瀑布水势不大,且是清水,可见潭水的药性来自潭内矿质。一旦潭水抽去大半,要再积累水量与药力均足的水源,需时甚久,咱们是等不起的。”
司倚真也觉有理,无可再辩,拱手道:“谨此受教。小妹失言,请冯门主勿怪。”
冯宿雪微微一笑,迳自踱向潭边。自她现身以来,司倚真第一次见到这绝代妖姬的笑容,但觉那笑面彷佛有无数春花陪衬,霎时连这阴云笼罩的峡谷也似不那么寒冷了。
她正略感舒坦,耳际传来韩浊宜的声音:“小使者,你在此间事已了结,老夫最后还有几句话说。”
司倚真知道韩浊宜这是要送客了,转过身子,向他微微躬身:“请韩前辈吩咐。”
韩浊宜道:“你已亲眼看见老夫与天留门当前困境,我们炼丹制药的重要池源,遭对头破坏。北霆门‘青派别院’中诸位侠士的毒症,不是老夫不愿帮忙,实在十天半月之间,无能为力。”
司倚真点点头,按惯例复诵。韩浊宜续道:“冷门主动用北霆门财产襄助军需,又慷慨捐田,使得蜀国京城龙武军以及禁宫卫士暗中调度的使费,不必老夫在魏州操心,老夫多多拜谢。冲着冷门主这份大德,寻到‘黑杉令’并解谜之后,除了原先议定的成数,北霆门还可再得一成,算是老夫补偿北霆门的心意。”
司倚真复诵之际,想起行前冷云痴的交待:
“那位浊生前辈定将提及北霆门对蜀军的田产资助,到时你别作声,听他对咱们怎生报答。咱们捐这笔田产,不单出了钱,出的力可也不少。钱财绢帛固然方便移转,田地却是官署登记在册的,要移转给龙武军的将领而不招嫌疑、不触律法,便得另使花招。你师兄师姐们为了扮好这场戏,着实费了点功夫。”
接着冷云痴详细叙述了弟子们如何假装商贾、富农,与龙武军将领们的外部亲信交易,以便贿赂之后由风渺月出面密谈等情。司倚真听得惊诧又佩服,竟不知自己潜伏在门中练刀的寻常日子,好些衍支的“师兄师姐”曾被派出去办这些事。
虽则她并未亲身熟稔此等谋略,然长期受乃师薰陶,阅读亦广,脑筋动得甚快,随又想到:“发生在蜀国的这种种行动,均是北霆门出面,那些被买通的将领,搭上交情的对象是北霆门而不是韩浊宜的手下。北霆门在蜀京的潜在势力,不仅来自新一代青派的武功,亦来自这贿赂的环节…师父若听闻,肯定会说韩浊宜距离太远,叫北霆门捡了现成便宜。”
“我潜伏冷云痴座下这几年,只见他威严迫人的刀法宗师风范,却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权谋手段。”
司倚真回忆至此,正感有趣,韩浊宜忽尔叹了口气,透着很是怅然。要让此人这般叹气可真不易,她心中一动,赶紧回神。
却听韩浊宜道:“老夫跟冷门主实说,对头名叫常居疑,甚堪忌惮,只因此人是老夫少年时的老师,老夫一身本事的源头…都是他。此人是混血胡人,与老夫破脸后,远走西国数十年,几年前回来中土,不知一向躲在何处、做甚么布置,直至今年才来向天留门下手。”
司倚真心下大疑:“大地鼠仙是为了追索被风渺月盗走的宝刀,一路追回中土。那年才进了蜀境,便来北霆门寻冷云痴和风渺月的晦气,还将我掳走了哩!那时我刚刚假拜师……可见冷云痴不但对江湖上封锁消息,也不曾通过书信向韩浊宜吐露此事。想来是因为太不光彩。”
“然而,韩浊宜怎么知道大地鼠仙回来了?不好,难道大地鼠仙的行踪暴露了?”
韩浊宜的下一句即解开了她的疑问,却令她陷入另一重疑难:“当年,常居疑刚回到中土,一名南霄门人不知怎地就晓得了,将消息传给了天留门的一个敌人。那敌人与我冲突之际,脱口以此事威胁于我,嘿嘿。”
司倚真急急低头,生怕韩浊宜瞧穿她大受震动的表情。复述这段言语时,尽力克制,不显出一丝心焦:“常居疑刚回中土,哪个南霄门人立时便晓得?除了康大哥,还能是谁?原来阴差阳错,韩浊宜早已盯上了他!那个天留门的敌人又是谁?康大哥怎会把大地鼠仙的事四处去说?莫非就是——”
“虽说扯上了南霄门,请冷门主也不必多虑,此事与南霄北霆之争全无牵连。”韩浊宜淡然道,“那南霄门人是个大胆少年,曾给冷门主惹麻烦,日前因缘际会撞上了我,已被我构陷罪名。我那样做,既为我自己除一患,亦为冷门主出一口气。估计那少年此刻正在岐国的大牢中,等着被通敌罪处死罢。”
“是韩浊宜捣鬼,果然是他!”司倚真暗叹,“我只愿早前的推测有误,可恨还是料中了。康大哥为赤派的魏州探子办事,与韩浊宜迟早正面对上。他直头愣脑的,韩浊宜这只奸诈怪鸟三言两语,便能挑唆得赤派的人对他生疑。”
“现下只剩一个关窍未解:韩浊宜怎么知道,康大哥便是那个见过常老先生的南霄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