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骏又是一怔,点了点头。黑衣少年道:“那么我请问:青派上任领袖和要人出走的事,难道不是李继徽所迫?”
这话一出,上官骏大惊,所幸他已在战斗前的镇静状态,才不至于怒然失色。他大声问:“你说甚么,怎会是李节帅所迫?”他一心认定少年是来显本事、投靠西旌的,怎可问出如此叛逆的话来?“青派上任头子‘登危崖刀’吕长楼和要人‘滚扇刀’文玄绪,受到伪蜀国的利益收买,因而领着青派一干杀手投奔入蜀,李节帅全然被蒙在鼓里。明明是节帅遭人背叛,怎说得上一个‘迫’字?你甚么意思?说清楚些!”
他一口气喝骂完毕,本以为少年若非露出愧色,便是顽强反驳,岂料黑衣少年一路听下来,面色愈来愈古怪,彷佛听见甚么绝难理解的谜语。等他骂完了,少年踌躇一会,才道:“我问的不是青派入蜀,此事天下谁不知闻?我问的是那之前一年发生的事儿。”
上官骏当真如堕五里雾中,“之前一年?自然是西旌尚未分裂,那会儿朱温还没有毁掉长安城,咱们的总署还隐藏在长安最兴旺的里坊之中,在大头目王师傅的领导之下,为岐王效力。阁下有甚么不明白?”
黑衣少年全身一震:“你说大头目是王渡?那么青派的头目是谁?”
“不是吕长楼还能是谁?”上官骏已觉察到,自己和黑衣少年的言语之间,似有一道鸿沟,但他却不明白甚么地方出了错。“吕长楼是西旌创始的老人,西旌首任大头目神蛾月姥逝世前,和李节帅商量好,委任他为青派头目。月姥逝世后,西旌总头目是王师傅接位。”
“不,不!”黑衣少年双手握拳,忽然上前一步,“阁下有两件事说错了。神蛾月姥死前数年,李继徽派任的青派领袖并不是吕长楼。而从神蛾月姥逝世,到西旌分裂,中间另有四年之久,那四年中是谁担任大头目?这些事,阁下不曾听李继徽和王渡说起么?”
他心头翻覆着惊诧与不平:“阿爹与江璟出走之前的史事,在西旌全部遭到封锁了?阿爹担任西旌青派领袖的事迹,并没流传?”
——仍记得旧时“青派殷郎”威名的,反倒是韩浊宜那个大奸贼!
“还有,阿娘所说阿爹与李继徽之间的恩怨,也无人知晓了?李继徽在西旌,就如此得人心?世上唯有无宁门所知的不是这么回事,是无宁门错了,还是李继徽的戏做得好?”
上官骏的答覆极其坚定:“并无这些事,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提起。只怕你是听信了谣传罢!难道你对西旌的了解,还能比在下更深?”
黑衣少年双肩微微一垮,现出了几分颓丧的神气。上官骏只想,少年是被自己的言语折服了。少年问道:“现今赤派内部所知的上代史事,是这样的?”
上官骏颔首。少年再问:“流传在北方的西旌事迹,以及李继徽和部属的相待,也是这样的?”
上官骏道:“岂止北方,我在淮南学艺时,早有听闻。我就是向慕李节帅用人的气度,才不辞千里前来投靠。”
少年左手缓缓搭住了剑柄:“你我即将兵刃相见,下面这最后一句问话,还请上官使君凭真心作答。”
不知如何,上官骏一听这话,骤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少年对手心意相通:兵刃相见,说的是兵刃无眼,死生难预,这最后一番问答,可能是少年此生最后一问,亦有可能是他上官骏此生最后一次剖白对西旌的心迹。
他和这对手素昧平生,本来是绝无可能互通心意的,可或许是“相约决斗”这件事引发了默契,纵然他还不清楚这场决斗要不要判生死,他仍然朗声道:“好,你问!”
少年字字语声沉重:“假使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过是李继徽手中众多棋子的一枚,你和他之间,不是你所想的忠义双全,你会怎么做?”
上官骏潜心想了一会儿,终于由衷地答道:“不会有那么一天。李节帅不是那样的人。”
少年嘴角泛起奇特的苦笑,道:“多谢。动手罢!”
“且慢,你叫甚么名字?师承何处?”
上官骏此问,是顾虑倘若杀死了对方,即可提前预备对方门派前来寻仇。黑衣少年拉起颈中黑巾蒙上面,只留下那对眼睛。上官骏这时才发现,那是一对很好看、也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你毋须知道,因为你不会活下去说出我的名字。”
铮的一声,伴随二尺剑出鞘的清音,一道雪光已向上官骏中门闪至!
说是“闪至中门”,因为快得甚至令上官骏无法判断,那剑是刺抑或斩?是取他的胸抑或腹?他的四尺阔剑急提而上,“当”地架开了那道雪光,一架之下才发觉那是一记直斩,取的是他的中腹。这是全赖剑身又长又阔,方可架开那根本看不清楚的一剑,与其说是以剑架剑,不如说是用了盾牌之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