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浩陵眼前闪过“闲花馆”阿七让自己瞧过的“赤杉小令”,那是各地支署所用,仿制中枢那枚红木所造的赤杉令而来,便答:“赤派探消息,青派刺杀,各有各的令牌,并没听过甚么总凭信,我想多年以来,也就是这么办。”见司倚真神色不定,又说:“不是我瞒你,我也只知这样。我不是西旌的人,许多秘事,我怎能听闻?”
司倚真“嗯”了声,说道:“是这样。我该去了,我得赶道,你也该办你的正事去。”
康浩陵回过神来,有些舍不得她:“你要去的地儿多远路程?咱们怎么碰头?”
司倚真道:“十日后,你到山外镇上‘恒安驿馆’找我。侍桐和我家一众家仆,都在彼处栖身,大车从小镇南下,然后换水路出川,再上陆路,一路往南,翻山便是我家里啦。”
康浩陵微笑道:“那客栈是老地方了,我在那儿养伤过来的。殷迟那日救了我,便带我到那儿投店。”
司倚真想起殷迟匿名回信之事,奇道:“果然殷迟曾在那客店寄居!”
康浩陵点头:“我见到侍桐,才知前因后果。殷迟得知我受囚,她功劳最大。咱们仨在客店里叙了好几日的话。你不是问我,信不信殷迟是好人么?我瞧侍桐…对他是挺上心的。”
司倚真一呆,张开口想说甚么,却只管眨巴着眼。康浩陵笑道:“怎么啦,北霆门第一等机灵的‘范小师妹’,也傻啦?”
司倚真瞪了他一眼。可是康浩陵说得并不错,这一刻,听见侍桐姐姐有了心上人,还是那个身手诡怖的剑客,可那剑客又是康大哥的好兄弟,她又是骇异、又感惊喜,伶牙俐齿一下子无影无踪。原来自己的揣测毕竟属实,侍桐真有倾心之人了。她眼前浮现侍桐赠给殷迟的胭脂小盒,若非任务在身,当下便要快马进镇,将侍桐拉到身边细细追问。
那枚填装了剧毒“茉莉醉”药末的胭脂盒,还藏在自己怀中。她正要拿出来让康浩陵瞧,跟他说殷迟将这极为可怖的物事赠给自己防身,康浩陵却把话岔到别处去了:“我被师父责罚,也是殷迟救我。刚刚黄昏,在树林中,我还对他发了好大脾气,怪他冲撞我师父。”
司倚真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系,道:“我瞧那殷迟做事很有点放肆,想来是个视天下规矩如无物之人。他冲撞了尊师,你作为良友,让他知道江湖上的利害,也是应该。”
康浩陵“啧”的一声,左右侧头打量司倚真。司倚真佯嗔道:“又怎么了?”康浩陵笑了笑:“你和他也没有多长的交往,却看得出他的为人,真不简单。无怪得冷云痴要勾结韩浊宜那么大的事,谁也不派去传话,偏指派你。”
司倚真正要回口,康浩陵忙举起手:“好好,不逗你。我可不觉得我骂错了殷迟,他是应该学一学乖。我只是好生懊悔,顾着骂他,竟然没有对他道谢。他不守规矩是不守,但在仗义上头,绝对是没得说的。”
到此,司倚真也不好意思再说殷迟坏话:“原来你俩和侍桐早已结下了这么好的一番交情。我关在北霆门庄子里练刀,甚么也不知。”
康浩陵道:“你和冷云痴结下交情,成了他心腹,那可强多了。”
司倚真嘻嘻笑了出来:“啊哟,又乱说甚么?我越不中用,他派给我的差事越重要。他才不是当真信我呢。”
她从康浩陵手中接过灯,上马之前回头,依依地看了康浩陵一眼,忽然正色道:“连冷云痴也没想到鬼使神差,让我撞上此事。最不起眼的走卒,心里怀着最多鬼主意;最不放在眼内的细节,往往藏着最多关窍。我师父教懂我的,也就是这么一件处世的梗概。”
康浩陵点头称是,想这与李继徽的教导亦有相通之处,可惜自己性子粗疏,虽接受同样的教导,自己所得远不如司倚真。
司倚真叹道:“师父授我武艺,教我读书,训诲我做人,在我心中,都不及教我这件事来得大。他让我怀着这心思行走江湖,让我别太信人,我终究不及你磊落。”颊边浮起一个深深笑涡,却是苦笑:“嘿,我这才真叫做福祸难料呢!”
待得司倚真人已远去,康浩陵犹在原地出神。司倚真那无邪的面庞,柔雾轻笼般的肤光,似乎仍在眼前灯下,仍在自己指尖可触、双唇可吻的咫尺……
然而,在那面庞之后,是不可测的身世,步步提防的心计,以及跟定了她的上代怨仇。那怨仇,却与自己的义父有莫大关连,可恨此时集二人之力,竟就是无法痛快地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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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浩陵运气甚好,只一个烟花筒子,便召来了赤派重新派至“左三下五”的头领,那人名叫邱述华。卫尚仁死后,“左三下五”线索全断,如今由邱述华带领手下抵达此支署,接替职掌。早前康浩陵向赤派求借银两,到恒安驿馆接头的,便是邱述华的手下。
邱述华接任之后,康浩陵始终无缘重回蛛网见习,连这人的名字也没听过,在天蒙蒙亮的镇口相见,若非邱述华先出示赤杉小令,又让他瞧领口下的西旌刺青,那是西旌全体大小头目的标志,实不敢轻易开口说出自己身份。
邱述华信他,却是见了他提起手上树枝,对空使一招流星式的“晓星乍隐”,在二人头顶之上点了数点,打落了几片摇曳的树叶。当下互相见礼,邱述华道:“原来是李节帅的郎君。未知康郎有何吩咐?”他也未曾见过康浩陵,但“李继徽的南霄门义子”,那可是蛛网中人无不知闻的。
李茂贞江山丢失大半,李继徽坐困父王的凤翔城,这节度使早已有名无实,但西旌中人感念他在乱世赐下一口安稳饭,仍称之为节帅;至于“李公子”,那是位份较高之人才敢这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