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后,殷迟背负着一腿麻痹的康浩陵,穿过荒僻密林。他失了神似地,有几句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她…她这样美。我怎能有幸遇上这等人物?”
两度将司倚真攫在怀中的感觉,犹停留在臂上胸口,只盼那柔软轻盈的身躯再来倚在自己身上。“她的声音一定很好听,可惜我没福份听见。如果她能像写信那样,跟我讲几句说话,可有多好……唉!她是不屑对我开口么?”
康浩陵伏在他背上,问:“你上哪儿学会了这手画水剑?”
殷迟却对这百般要紧的问话恍若不觉,心里响着他和侍桐在大草原上看日出时的对白:
“现下要死了,往后不知道还能看多久日出?”那时他说。
“我家小娘子爱看日出也爱看日落,每回瞧见都像是第一次般新鲜。”侍桐答道,“她说,人都要死,谁都是看一天少一天。跟你说的可真像……”
康浩陵在他背上又问:“怎么,有甚么难言之隐?”
殷迟却在想,自己那时说:“这倒像是答了我心中的结。这样说来,早死迟死,也没甚么得失分别。”原来二人自那日起便有了牵系,这岂非冥冥天意?
康浩陵问不出结果,料想殷迟要到全然稳妥之地才愿意和他叙旧,便道:“喂,我听见水声,前头有山溪,放我下来洗浴。我身上污糟得一塌糊涂…”想起自己须发有如野人,又说:“你那断剑借我一下,让我理理头面。”
殷迟仍充耳不闻,一迳回忆,当时侍桐又说了司倚真甚么?侍桐言道:“她虽那样说,瞧日出的时候是很开心的,可不像你唉声叹气。”
殷迟心想:“如此特立独行的佳人,开心起来不知是何模样?为甚么她看上去好讨厌我?她是否瞧不起我?”一时期待、一时自卑,负着康浩陵越过一条小山涧,又奔过一座独木桥,神不守舍。
殷迟被佳人惹得意乱神迷,害得康浩陵自始至终也没在山里洗上澡。他带伤出狱,疲惫不堪,逗殷迟说话又老听不见答腔,到后来伏在殷迟背上昏睡了。
是夜,二人穿山而出,抵达恒安驿馆。这晚殷迟又写信了,虽经彻夜厮杀、一日跋涉,在客栈又照料了康浩陵大半晚,他也不觉疲累。然而咬着笔杆左思右想,心里却只这么几句魏人古诗: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飘飖恍惚中,流眄顾我傍。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佳人惊鸿一瞥,绝逸出尘,眼波曾在我身旁短暂停驻,我却不得与她倾谈,那是何等惆怅!
殷迟到此才想起,自己连她的姓名都不知,要待去邻房问,康浩陵却已服了药睡了。他枯对信笺,惘然若失:我二人曾近于咫尺,身躯相依,可彼此的心思,为何竟似隔了好几次转世那般遥远?
※※※
夏至前二日,南霄门主妘渟率领弟子,来到山外镇上,由于镇上唯有一家恒安驿馆,自然投宿此间。
这批弟子共三十人,其中十名是为了五年清算之会而挑选的中上好手,与康浩陵交好的封晋敏、史庭威,皆在其中。南霄北霆二派数十年前的大火并,北霆门偷袭得胜,致令南霄门人手损折严重得多,妘渟同辈师兄弟均已死于北霆门之手,是以一众门人都是二代弟子。
一行人安顿已毕,妘渟四下闲步,顺便查查有无惹眼的可疑人物。
走到西厢屋前,见到院落中几名僮仆在晒药草,一个圆脸蛋儿的可爱少女正在指挥。他观望了一会,心想:“这伙下人衣着修洁,一口楚人腔调,那名婢女更练过粗浅武功,不知是哪位武林大豪的手下?”但自己与江南武林一向并无利害关系,也不在意。
那少女瞧了他一眼,又和僮仆说笑。接着东厢屋门开了,行出苍蓝袍衫的一人。妘渟微微一怔:“此人是练剑的,由他脚步看来,轻功未免太高!怎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是甚么旁门左道?”
那蓝衫少年走到栏杆旁便停了,冲着少女偏头一笑,少女低下了头,显然十分害羞。少年微笑道:“今日不劳你备膳了。我刚刚看过,大哥伤势已好,要出去透气,我自和他到外边吃。”
说话间,东厢屋里又出来一人,身着赤色衣袍,发髻上扎着血色飘带,与南霄门服色甚似,但并非南霄门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