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前路多艰,说不定未到晚上,便遭青派刺杀,于是向殷迟低声嘱咐:“叫他们送咱们到山里。咱们穿山到镇上,沿途故布疑阵,令青派跟踪不到。”
殷迟放开了司倚真,将她推到康浩陵身边,向众人道:“我们到了安全之地,便即放她。”最后一个字方才吐出,手臂忽动,一道白光激起,绕着司倚真头脸疾飞一圈!
剑光暴起的一瞬之间,司倚真仅来得及惊噫一声,以她武功,竟亦是甚么自保的挡架也做不到!
康浩陵大震,那道剑光如何制止得了?但他手中刀才刚刚提起,殷迟断剑已撤回身前。
众北霆门人均骇然失色,以为殷迟已毁了司倚真面容,或割去她耳朵。却只见一缕系着碎粒玛瑙的秀发飘飘飞起,司倚真分毫未受损伤。
殷迟断剑前伸,沉硬的钢刃盛住了轻盈发丝,不偏不倚。他一振剑身,将发丝与头饰撂在众人跟前:“你们若派人来追,青派也好,北霆门弟子也好,那便不只断一绺头发这么儿戏,等着收你们小师妹的人头罢!”
司倚真心脏怦怦剧跳,那是她鬓边垂落的头发和饰物,殷迟只凭眼角馀光,便分毫未差地将之削下,事前全不见他瞄准测度。她见了殷迟杀伤北霆门人的手段,早已害怕此人,现下他终究对她动手了!
而发丝被截,更令她暗中对殷迟的无礼大怒。她为人并不宽宏,兴头上来时,可以谈笑随和,可也不是甚么滥好人。她自幼受到万千宠爱呵护,姑娘家的头发脸面,岂是少年男子可以挥剑轻薄的?现下遭殷迟如此戏侮,对他曾有的好感顿时大为削减。
她心思极灵,当然明白殷迟必须做戏给北霆门人看。但就算是为了从权示威,总有其他法子,殷迟实也做得太过了。
康浩陵瞧着发丝头饰坠落地面,也是隐隐不安,他想的是武功:自己和司倚真仅仅相距尺许,殷迟骤然出手,剑光穿过二人之间,他竟难以反应。
“他虽没对黎绍之承认,这剑术却九成是甚么‘画水剑’。”殷迟杀文玄绪时的情景浮现脑中,“他和天留门干系不浅啊…我同他一起追那刺客,说了那么多常居疑的事,为何他一句也不提?”
北霆门人眼望地下的发丝与玛瑙,闷声退后。于是康浩陵领头,殷迟殿后,将司倚真夹在中间行走。三人慢慢深入北霆门后山,听得北霆门人一直远远跟随。
三人未脱险境,一言不发,走了大半个时辰。中间康浩陵停下裹伤,几番望向司倚真,司倚真总使着眼色,要他不可露了马脚。
殷迟则一路漠然,偶尔目光冷冽地向司倚真脸上扫去。康浩陵心想:“到底是他会作戏。”又走一刻,想起司倚真一晚没睡,有些舍不得,叫住殷迟:“可以放她去了。”
三人走的并非原有山路,崎岖难行,足迹都埋没在高高低低的树丛间。殷迟一听此言,便往前跃到康浩陵身畔。
司倚真轻启双唇,如玫瑰花瓣在风中轻颤,无声地对康浩陵道:“千万珍重。”突然靠近,手指一扬,似在发出甚么暗器,又即退开。
殷迟一惊,举剑挡在康浩陵身前。他绝非信不过司倚真,但对康浩陵素来情切关心,这一挡只是纯出自然。康浩陵腿上一阵刺痒,很快失去了知觉,疼痛一消,脑筋便灵:“这是常居疑的麻药针。”
那夜林中分手,常居疑为免去司倚真的嫌疑,在她身上钉了“冰浸沙”,是以司倚真同时拥有“烟岚霭”和“冰浸沙”二种毒针。康浩陵当时正与北霆门人打斗,不知此事,但此刻也无须多问。
他记得药效,知道司倚真是在替自己止痛,并令得伤口血脉收缩止血。当日她替自己敷药、牢中二人同饮的诸般甜美回忆涌上,烘得他胸间暖洋洋地。他微微点头,突然只想将她揽入怀里,好好多谢她,却也知道当下绝不可行,双颊登时通红。幸好他满脸污秽,胡须又乱长一气,甚么羞愧脸色也都遮去了。
司倚真迟疑片刻,又向殷迟轻轻颔首,那是感谢他三次闯关的辛苦。但她对殷迟滥杀北霆门人、又冒犯自己等事,已颇生反感,心中早已筑起隔膜,神情也带有明显的戒备。
她知道殷迟一定瞧得出,却不愿隐藏,那意思是说:“你行事这等残酷,康大哥不憎你,那是他人好。我却对你不以为然。”
殷迟忽然问道:“你怎地老不说话?”
他不再装粗嗓,司倚真乍然听到他声音,倒是一愣。只见蒙面黑纱之上那对漆亮眼瞳显得相当关注。她不知答甚么好,只得和殷迟相对瞪视。
却见那对眸子渐变柔和,一点一点软化下去。到后来,又似转为心怀激动,直似要闪出星芒一般。彷佛一个人发现了甚么奇珍异宝,又想占据,又带喜悦,更有几分不敢相信好运的惶恐。
司倚真大是怔忡:“他为甚么这样瞧我?这眼神,这眼神……”忽听对方一声叹息,断剑向来路一指,示意叫她速速离去。
转身前的最后一刹,司倚真看见康浩陵也是痴痴瞧着自己。只不过,康浩陵的眼光,自然要来得怜爱、亲厚许多。不是殷迟那样的惘然崇敬,而是坚定的看顾与回护。
她疾步下山,迎向来接应的北霆门人,心中总难宁定:殷迟是友非敌,二人书信相答也十分投契,自己原想和他当面结交。但才一晤面,便发现他残杀成性,身上随时携着“茉莉醉”那等奇毒,又令她不免质疑他的为人。而那一剑冒犯,也就不必提了。可是刚才,临到分别,他又为何用那样欢喜温柔的目光凝视自己?又何以叹息?
若说他和康大哥对自己有同样心意,那是绝对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