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之时,康浩陵心中空白,身手却感到无比滑顺,好似一个机关弹开了,以后的器械便运转不休。牢中大半年岁月的苦思、方才生硬的交战,皆是为了弹开这机关而准备!
他看见黎绍之脸上露出惊异神色,浓眉挑起,面部肌肉扭曲,那是当真感到性命交关的危急。顿时,他感到极大欢喜。
因为这刻的黎绍之在他看来,再不是甚么送饭给他的“黎老兄”,不是父亲生前的至交,不是对他关爱有加的师伯,只是一个必须打倒的强敌。这名强敌露出退怯模样,哪怕只有一分一毫,也助长了他的自信和战意!
那一瞬间,他连让殷迟掠阵的念头也没有,只感觉那一下回抹定可嵌入敌人身体——这乃是全力武打时的直接感觉,有若鸟兽感应一般,往往十分准确。
殷迟虽不知康浩陵念头,但一见黎绍之背脊转向自己,马上领会。剑尖直指黎绍之后心,身与剑一起激射而出。眼看“奥支刀法第一”便要死在两个少年的夹击之下。而决定他生死的,是康浩陵忽显滑顺的刀剑互转,也是生平第一次的领悟。
殷迟画水剑何等快速,楼道烟雾渐浓,再看不到黎绍之确切方位,但一剑已刺入敌人身体。这一剑之快,黎绍之决计不可能移位躲过,况且前面还有康浩陵的一刀?
然而,剑一入体,殷迟即知不对:“怎地不是内脏,而是骨骼?”他自幼在无宁门习练剖尸之技,兵刃触到人体甚么部位,手上都能分辨,况且这一剑刺入不深,怎么便遭骨骼阻挡住了?
他心中一怔,剑招立变,反手拖拉而下,要滑到并无肋骨阻挡的后腰,再行深深刺入。
他在浓烟中看不见康浩陵和黎绍之二人,不知康浩陵斩中了黎绍之没有,但这一剑已扎在黎绍之的肌肉中,除非黎绍之倒地,否则绝不会离体的了。谁知拖到一半,剑上猛然传来一股撞力,“铮”地一声,手上一轻,二尺剑竟被斩断!
殷迟大惊后跃。他万想不到黎绍之有如此大的本事,居然被刺中后仍可不顾前后夹击,反手斩断他短剑。他手上断剑还剩着一尺多,那刀仅斩去剑头。此时各牢房囚犯被浓烟呛得骚动起来,他无法再听明动静,心想黎绍之能出刀来斩自己的剑,一定是身前危机已解,康浩陵难道遭了毒手?
他按捺惊惶,横剑叫道:“康大哥——”却听康浩陵道:“咱们快撤!”
殷迟朝着声音伸出手,又怕黎绍之来攻,说道:“你拉我一把。”这时手背上有物轻轻触碰,他并不反击,那正是康浩陵伸手来探,一碰着他手,便将他往楼梯拉了过去。二人朝空踢出,试探梯级,随即一齐跃下。
从楼梯逃往前门的一段路全然黑暗,又有烟雾扑面,接着便望见前方有着光亮。
纵跃之间,殷迟陡然想起自己从天留门地底城逃出的那一刻时光,那刻之后,便是受虐和断霞池浸刑。那一个清晨,恐怕是他此生身体健全的最后一刻了……
但觉清风袭人,康殷二人已穿出了旦夕楼门。穿出之前各出兵刃护身,殷迟眼明手快,一眼看见司倚真仍在门前,抢上去,断剑挥出一记虚招。画水剑纵是虚招,亦如同实招般凌厉骇人,司倚真见也未曾见过。这套正宗秘剑,连她师父江璟也道不出所以然,她怎能分辨?她身子一个急偏,却再度被殷迟攫入怀里!
殷迟手腕略振,断剑轻颤,已指住了她脸颊。
回头看时,却见康浩陵腿上一拐,方始站定,破烂肮脏的衣服上有多处血渍。而他二人一出“旦夕楼”,便赫然陷入了包围。
二人各站一边,周身沾满火牢中的煤灰,更有点点鲜血,却傲然挺立,扫视包围之众。眼前总有二十五六个之多,黑袍腰间各系藤黄色或石青色腰带,藤黄色腰带之人均佩真刀,皆已出鞘。殷迟虽不认得冷云痴,却也瞧出北霆门主不在其中,登时宽心,眉眼间轻蔑更甚。
康浩陵先打量了敌人,接着才见到殷迟挟持了司倚真,他心中一跳,差点脱口叫出:“当心!”硬生生忍下了。司倚真并不抵抗,靠在殷迟肩上,望着康浩陵身上血污,一对素日灵活的眼眸忽地一滞,再藏不住,流露出心疼之意。
一个北霆门弟子指着康浩陵手中弯刀,怒道:“无耻南霄门人,你执着本门兵器做甚?”
旁边一人大叫:“那是死了的骆师弟的刀!他从本门牺牲的师弟手中抢刀!”此人刚才帮忙搬抬死者尸身,记得骆姓死者的刀不在身边。
康浩陵一股气上冲,回嘴:“谁稀罕?”肩膊微抬,正想将那柄刀扔在地下,随而克制自己:“我长剑被缴,若任意抛去兵刃,等于将命卖了给他们。权当爹爹让我使北霆门的制刀便是。”垂下手臂,握实了刀柄。众北霆门人怒斥侮辱,他铁了心不去理会。
殷迟向一众北霆门人叱道:“让路!”
众人略一迟疑,毕竟不愿为了扣留一个南霄门人而伤了小师妹。为首弟子打个手势,众人让出路来。却又有几人阻在远处,打不定主意。
殷迟道:“大哥,你过来。”
康浩陵缓缓走近,勉强自己不可望向司倚真,暗忖:“殷迟知道她帮了咱们大忙,挟持她只是脱身之计,不会难为她的。”想是这样想,却见殷迟手臂在司倚真腰间狠狠勒了一把,断剑又距离她明丽的小脸不过数分。而司倚真头发散乱,不复平日的闲雅。他素知殷迟行事有一股暴戾之气,若是蛮性一起,杀害司倚真也不无可能,怎教他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