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即是殷迟与司倚真约定起事之夜,这二人甚至是素昧平生。
早前殷迟二度奇兵佯攻,司倚真早已听说旦夕楼有人劫牢,心知殷迟正依策画行事。此刻,她带着常居疑的毒针和另一盒药末,手心微微冒汗,藉故为旦夕楼守卫的师兄们打点心,提着沉沉的食盒、一大壶醒神茶水,朝旦夕楼走去。
二年前她冒充获选入宫的民女,混进蜀宫,也不曾这般忐忑,因为那时她没甚么可失去的。但现下不同了,北霆门是解开诸多谜团的关键之地,她奉了师父之命来卧底,师父只叫她传授康浩陵口诀,可没要她冒着被揭穿之险来救人!
她盘算着,稍后与守卫弟子闲谈寒暄,等候殷迟现身,几枚毒针扎不扎都是一样,自己也没把握能打中人而不被觉察。可是她手中还有一小盒药末,那小盒很精致,是自己送给侍桐装胭脂的。里面的胭脂已挖空,换成一种质地微润的淡黄色药末。
“药名‘茉莉醉’,嗅之,七孔流血毙。若为敷急用,闭气投于敌身,勿令己吸入一末一毫。千万慎之,千万慎之,千万慎之!”
那个叫殷迟之人,用侍桐的胭脂盒子捎来了这一盒药末,连写了三句“千万慎之”,足见此毒之烈!
他只是要送一帖毒药给她防身而已,为甚么是如此猛烈的毒药?他是个好人,不是么?怎地把令人七孔流血看得这么轻易?纵是身带几分邪气的司倚真,也被殷迟这一着吓了一大跳。
不过,又有一件事惹她思疑:侍桐愿意把自己的妆奁物事送人,然则对那人是真心信赖的。不知如何,司倚真起了一个奇异的念头:“他们之间难道…侍桐可不会是暗暗喜欢人家罢?”她又怎知道,二人的亲密早已远远超出暗恋?
她藏去小女儿的心思,来到旦夕楼前,向十名值更的门人躬身行礼,微笑道:“师兄们辛苦了。请喝杯茶。”
司倚真在北霆门中,以三件事为人所知:一是富有又神秘的外乡人家世,二是出众的美貌,以武林子弟来说,皆不是甚么真正的好事;只有第三件事,便是她曾言语挑战常居疑,与之辩论,替本门解围,那才教人另眼相看。众弟子见这个伶俐的美女小师妹竟在深宵送点心来,精神纷纷振奋,当下便轮流来饮司倚真敬的茶。
司倚真问道:“很快便要换更了罢?”
一个守卫弟子道:“还有小半个时辰呢。”又一弟子笑道:“范师妹这么晚还不睡,可不行,咱们吃快一点,别累坏了小师妹。”
北霆门在殷迟的两番快剑攻势中损折了数个门人,连日以来,治丧送终、慰问家属等事,弄得上下头昏脑胀。死的都是师兄弟,这些弟子也正伤心着。这时总算藉个因头、说笑两句,人人都感到舒畅几分。
司倚真观察他们神色,知他们是真心为了自己前来而喜慰的,忽想:“要不是殷迟下手过狠,他们也不会这么难受。那个殷迟,下手如何这般凶暴?若是当真劫牢,杀人是不得已,但咱们不过虚晃一招,使个疲兵计,何必每趟都杀人?”
她以为自己对北霆门人毫无感情,可在月色下瞧着众守卫和自己谈笑的面孔,想起有好几个“同门”再也见不到了,竟有些心酸。殷迟随手几剑,便将那几个有父母兄弟的活人杀死。连自己这个卧底都不好受,死者的亲人又何堪?
闲谈之间,她端出热汤,拿面饼蘸了汤,请众师兄进食。
满月慢慢在天上移动,谁也不信劫牢之人还会再来,可不敢说出口。
待众人都吃过了饼,催司倚真回去,司倚真只是微笑:“师妹在这儿同师兄们一起守夜。平日也轮不到我们衍支弟子抵御外敌。”
说着,便从新近学到的招式里,拣了几招困难的请教众人。这些招式她其实是练熟了的,此时不过找些话头而已。她在江璟经年的教导下,辨识武技的眼光极好,所拣的招式确然是根基功夫中较为精妙的,引得众门人抢着讲述比划,甚是起劲。
一人拔出佩刀,指点道:“这招你阳手提起刀柄,左手便要去护住手腕,接着一刀平胸刺出,左手才能上护颈颚、下挡心胸。小师妹你提刀时左手搁在腰间,错了!来,跟着我练。”
这招虽是基础功夫,亦隐含着刀剑互转的后着:刀尖刺出,随即转腕,刀身像龙抬头一样昂然而起,刀刃有如一把剑般在半空中兜回砍劈,但砍入敌人肩颈之间时,又恢复了刀法的沉猛。列雾刀与驰星剑,于双方的每一招式中均有暗通的痕迹,司倚真当然丝毫不知。其实,这一众弟子,谁也是不知情的。
司倚真瞧着那弟子演示,跟着提起木刀,二人同时微微一顿,接着便要同时刺出那平胸一刀。司倚真一刀刺出,并不接续后招,凝住不动,回头问:“这样对么?”
眼光一回,却见那弟子仍不刺出那一刀,手臂颤抖着,面上表情十分古怪。
司倚真叫:“师兄…”
那名弟子皱眉挥手,道:“等等,我,我不大对头,好像——”一句话说不到一半,突然一头栽了下去,再也不动,手掌松开,刀摔在了一旁。
司倚真吃了一惊,正要蹲身去看,另名守卫弟子抢上来察看,弯身去扳那晕厥同门的肩头,却双膝一软,跟着仆跌了下去。司倚真错愕难言,抬头看时,一众师兄均是站立不稳,神情紧张。一人捉住她手臂,问道:“小师妹,你去灶下打点心,可见到甚么可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