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奇想甫一萌芽,尚未理清,他右手已虚拟握剑之态,虽不曾练过刀法,却自然而然将黎绍之那一招直斩转为横削的招式使出。兜转之际,手腕轻轻巧巧一旋,接着想也不想,便觉得与自己对打的那人定会使出“鹊惊丛中”的上半招。
这是当时他与黎绍之对敌的招式次序。黎绍之那时以身量、臂力、刀身份量、刀法快捷四大优势,迫得自己下半招使不出来。这时他想像中的敌人仍是黎绍之,那四大优势一项不少,只是二人对调处境,变成黎绍之以“捕星式”和自己对攻,那是沉上加沉,该如何抵挡?
这疑问,他连想都来不及想,手腕已陡然一沉,想像的剑锋斜斜急堕而下,缩进了二人身子之间,紧接着向上刺出,正是敌人咽喉部位!
跟着“剑尖”蓄势,手腕微微内收,剑尖一刺入敌人咽喉,一声低喝,剑已化为了刀,双手握刀,上臂力振,藉由近身发劲的爆发之力,硬生生将刀刃斫入了假想的敌人胸膛,手上彷佛感到敌人胸骨碎裂!同时跨步逼前,直至脚镣的锁炼扯得笔直,不能再进。
当这刻,假想之敌的咽喉、心胸要害接连中招,至此只是挂在自己兵刃上垂死而已。
康浩陵达到了假想的胜利,却登时愕然停住了脚步。手仍握拳停在半空,手臂肌肉也未松劲,呆望黑暗,再也不动。
如此打法,上半部阴狠狡猾,下半部过于刚猛,哪还有驰星剑该有的样子?
…而令他惊愕呆滞的,却不是因为使出了风格杂混的招数。
——阴柔的暗袭与阳刚的猛击交错,这乃是正宗“列雾刀”的刀意。他于列雾刀虽所知不多,但北霆门是宿敌,他又练武极勤,时时向师父师兄提问,自然听过这一个要点。
“这是甚么招?这不是驰星剑,也不是列雾刀,然而…然而这是列雾刀法的意态!”
骤然间,练功练出的些微汗水,似乎在寒冷的牢房中凝结了。
“纵然列雾刀中没有这一招,北霆门人一旦置身相同之境,使到兴发,功力又与我差不多,多半也会这样出招。我…我怎地信手将列雾刀的刀意发挥得如此顺当?绝不可能,这,这绝不可能。”
回思自己生平见到的列雾刀:师父妘渟与见多识广的师兄们,均能以记忆中的列雾刀替自己喂招,那不必多提。实战经历中,风渺月是一位,黎绍之是一位,均属一流高手,但各只一次,且自己的狼狈也不用提了。
搭救赤派卫尚仁那次,林中夜斗奥支弟子,自己身上有伤,只求杀伤对手、将卫尚仁救出,没去留意敌人刀招。最后还有数次,是他为了找寻司倚真,曾埋伏于衍支弟子演武场之侧,只是一来他嫌这样卑鄙,不愿鬼祟偷瞧;二来也是衍支弟子功夫太差,他不屑多瞧。
照说,这些经历,怎么也难以令自己熟悉列雾刀意,更别说顺手使得那样行云流水了。
——“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驰星剑与列雾刀确实有理路相通之处。”
“只有这样,双方掉换了兵刃来使,方能威力不减,甚至更强。”此念一出,背脊上感觉更冷,他这才发现自己已转为渗出冷汗!
接下去心不由己,自然便想:“驰星剑若是以‘无剑之剑’来使,固然可以,以刀来使,恐怕也行。列雾刀定也是同样的道理。当中关窍,便是使这路功夫之人,必须将驰星剑、列雾刀都学全了,那就能剑意刀意互补,挥洒自如。”
然而,二派的剑意与刀意,怎能互补?莫说刀和剑构造、形制大相迳庭,使动时的根柢架式就不同,挥出攻敌的方向亦有无数的大细差异。况且南霄、北霆互为世仇,岂有武学相通之理?
康浩陵越想越惊,这岂不跟那些妄想“刀剑双修”的叛徒一样心思了?那些在十月南霄门刑期被处死的叛徒,都是暗地与北霆门人谈条件,事发而给北霆门遣回的,死后姓名仍遭门人代代唾骂。他用力摇头,想驱走自己的一番推测。
“须找黎绍之来再打一场,看个明白。”
在黑牢中关了这么久,愤怒有之,沮丧有之,自得其乐有之,此刻却是第一次,他感到孤立的害怕:“我可别给关疯了,得找黎绍之来,将他的身手瞧仔细,证明我方才是想入了岔路…那一定是驰星剑,我一定是使的驰星剑。好端端地,爹的鬼魂又不会来附我的身,我怎可能使得出列雾刀?怎会…怎会依着刀意创制新招?”
使出列雾刀的既有刀招,还可说是过往交手的经历无意间闯入了脑海,而随机触发新招,那是冷云痴这等北霆门大高手才能办到的事,一个南霄门人若是办得到,那真是谬之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