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居疑道:“天留门地近西域,我家里住得又近甘凉,当年首创天留门的女子之一,与先祖父结缘,先祖父终于留下,替她们筹画了一座地下之城。直至先父长大成人,这座城才竣工。因此,我一家在天留门山城中住了下来。我从来不曾在天留门拜师,却自小就在那地底城里行走得熟悉之极。”
康浩陵脱口问:“天留门是座地底城?那不是隐秘得很?”心下闪过一丝疑惑:“殷迟说去天留门便去,不需打听。事先计算路程,回成都还回得早了。是怎么办到的?”
司倚真扫了他一眼,心想:“你才知道你那‘好兄弟’不单纯呢。”却问常居疑:“有句话我问了,你别见怪…你在天留门之时,可曾婚配?可有子息?若有妻子,你孤身远走数十年,这趟回归,可想到与家人团聚么?”
常居疑笑道:“臭女娃果真时时分心旁骛。那时我自然有女人,怎会没有?只是那也不是甚么婚配。当时我以而立之年,竟被尊为天留门首任智慧长老,这等武学与杂学并立的局面,莫说天留门,便在江湖之上,也是首创。我意气风发,自愿与我要好的女子,都记不清有多少。相好便相好了,几个晚上的事而已,若是一个个女子都要行大礼去婚配,牵扯一世,不免罗唆得很。”
康浩陵对他拈花惹草的行径,听得老大不以为然,心想这样暴躁又浪荡不忠的人,居然都有女人喜欢?还有过大批女人?但不知怎地,这咳嗽老翁的一言一行,粗蛮也好、悠然也好,无不透着几分绝顶聪慧之人才有的气质,令人无论怎么看他不顺眼,也难以对其轻侮。更何况,康浩陵内心深处已服了这个出言不逊的老翁,只是碍着师门的面子,不愿太过卑让而已。
司倚真几句疑问,竟引得常居疑尽诉青年时的浪荡,她虽不甚懂得,脸上仍是一红,并不接话。颈际肩旁,只觉康浩陵那边传过来的温热忽变明显,忙趁他不备,将身子悄悄向外挪了一挪。
常居疑续道:“我生平想要穷究之事太多,实是不愿被儿女之情所困,因此…因此我分配了药方,让那些女子服下,倒也并未生儿育女。直到…唉,其中一名女子,偷偷藏起了药,骗我说已经服下,我不疑有他,仍与她相好,结果她自然是怀上了。”
康浩陵大感惊奇:“前辈你有子嗣的?”他眼中的常居疑是匹孤狼。这孤狼竟有生下后代,那后代如今也是高龄之人了,不知是如何可畏的人物?
常居疑睨他一眼,冷冷地道:“这事之后不久,我的两名孽徒便即背叛,我无暇顾及这等私事,转身便离了中土。这数十年来,我未曾再见过她母子一面。我老而不死,异于常人,她与那孩子,却早都不在人世了。”
司倚真“啊哟”惊呼:“未曾见过一面?你,你怎忍心?”
常居疑淡然道:“我早说过了,人各有志。那女人是欺瞒了我,不肯服药,坏了与我的约定,这才有孕。她背约在先,我几曾甘心跟她过一辈子!何况两个孽徒叛变之后,我心灰意冷,天留门是令我大为伤心之地,老子忍不下这屈辱,非走不可,她不愿离开师门,我又有甚么法子?”
司倚真道:“虽则如此,终究…终究…”她不愿评论他人的私事,却觉常居疑的为人行事,果然极端乖张,暗想:“唉,他的确是个痴人,只是痴在了自己的绝学上头,终至不近人情。他一生在‘情’这字上都不顺遂,二名徒儿叛了他,与他好过的女子亦是缘分浅薄。”
常居疑停了片刻,幽幽说道:“数十年间,倒不是未曾听过她母子的消息。只是我从未曾有片言只字回应,只盼天留门满门都当我已经死在西域,如此我将来回去干事,也方便些……最后一次接获信息,是十来年前,那时天留门栽培的门主接班人里头,据说便有一个,是我年纪甚幼的单传孙女。”
康司二人默思那门主的年纪,常居疑随即道:“她便是我那没见过面的儿子生的。据闻我儿子年纪很大才生了那闺女,不久也就病死。她一家人都不随我姓,而是跟了当年那个女人的姓氏,姓冯,那幼小孙女叫做‘宿雪’。”瞟了一下司倚真:“比你也就大了十来岁罢。若我这个…嘿嘿,小孙女儿果真做了门主,也不出奇。身上流着我的血的,无论男女,想来都比天留门余人要聪明些。”
司倚真低低自语:“冯宿雪,冯宿雪,这名字真好。想来天留门的所在,定然时常见到冰封雪景。若这位大姐姐真是当今天留门主,她一介女流,坐镇地底城,统帅一群拥有奇术的高手,她的为人作风,不知是甚么样的传奇?”
她自己是姑娘家,没曾在江湖上痛快闯过,想像那冯宿雪同为女子,岁数亦不太大,却已然身为门派之主。冯宿雪掌有权力,她并不羡慕,却对冯宿雪本人的风采向往之极!
康浩陵念头与司倚真不同,满心要问一句话,却自踌躇。司倚真微笑道:“你有甚么不解之处?”
康浩陵道:“我在想,不知常前辈装假死,要回天留门干甚么事?”
常居疑道:“自然是夺还我遗留在那边的所有着作。还能更有何事?”
康司二人又再互望一眼。康浩陵将下巴朝常居疑一努,司倚真却摇了摇头。康浩陵面上微露不解之色,问常居疑:“你,你要以一人之力,对抗天留门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