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浩陵摇头道:“一片歪理。天留门人倘若以毒药对付我,我自然要和他们周旋到底。倘若技不如人,或受奸人暗算,那也认了。武人好死的有几个?事先知道死状又如何?”
他说到“好死”之时,心中一动:“不知他取到解药没有?”随即又想:“他如得手,定然会拿出来救治我。若是没有,这一问岂不令他尴尬?我何必婆婆妈妈地追问?”在他想来,殷迟有药瓶在手,又得知了天留门的秘事,那么他曾为自己冒险走了一趟天留门,定然无疑,即便没能取到解药,自己也承他的情。
那人倚着墙根,一阵抽搐,嚎叫忽转沙哑微弱,接着双眼翻白,身体僵直,倒像中风之症,却还是死不得。
殷迟叹了口气,说道:“我看够啦。”挥剑割断了那人喉管,回头问道:“你左臂之毒可有蔓延?”
康浩陵道:“就蔓延了几寸,也不严重。”
殷迟道:“我在天留门中打听到,那是慢性毒,蔓延之后,要全身僵瘫而死的。因此我一夺得解药,立刻买马,日夜不停地赶路回来,替你救治。请你将衣服拉开,露出伤处。”说着从袋中取出一枚细针,一个白色瓷瓶。
康浩陵扯开衣领,露出左上臂中针之处,问道:“买马?”
殷迟一怔,道:“我去时的座骑在天留门外便给毒死啦。那帮邪派难缠得紧。”
康浩陵点点头,顺口说:“那样的门派,毒药肯定不少。你能寻出专治我这毒针的解药,也真亏得你。”
殷迟道:“我探得清清楚楚。康大哥,你信不过我么?”面色一变,患得患失之心顿起。
那神情太过失落,连直性子的康浩陵也看出来了,忙道:“自然信得过!我是信不过天留门人哪。你全身而退,我已经很是欢喜,即便你抢到的是假药,我也见你的情。”他说的是肺腑之言,心中苦笑:“这位兄弟心眼真多,我随口赞他几句,他居然误解我是在怀疑他。我刚刚差点说他行窃,他也猜中了我的原意。他本领虽强,却还是孩子。”
殷迟面露欣慰之色,随即转为肃然,细细看了一下中针之处。以康浩陵的年纪,过了这许多日,小小伤口竟未愈合,可见毒性极是奇特。殷迟将那细针插入瓷瓶瓶塞,对着细针略一吮吸,随即将细针另一端插入伤口之中。
伤口周围麻痹已久,康浩陵全无痛觉,心想:“原来解药是一种药水。这细针一定是中空,因此可以注入解药。”见殷迟拔出细针,又去吮吸解药,接着再将之注入自己上臂,反复施为,便道:“我来就好。你反复吸取,难保不会误饮。虽说是解药,但怎知没有别种毒性?若真是解药,我吃下一点不妨,你没中毒,吃了说不定要出问题。”
殷迟低头专心注药,道:“不,我来。”声调甚是执拗。
方才康浩陵问他解药是真是假,他实是相当在意。他自小并无同侪友人,在无宁门虽备受关注,却被迫少年老成。长到十四五岁,实不知如何才能留住自己在意的朋友,好容易交到一个朋友,在意的心不免偏执。他手里注药,心中赌气:“这药千真万确,可惜却不能跟你说原因。我这便试给你看。”要不是解药只有一瓶,只怕他便要当场喝下去给康浩陵看了。
注药已毕,康浩陵但觉肌肉僵硬之处发起了痒,逐渐地越痒越甚,心想这毒既是慢性的,解药必定见效不快。果然殷迟说道:“那毒性潜伏在肌肉里,得要用同样的方法埋下解药,使其逐步中和毒性。”
康浩陵点了点头,道:“多谢你。”
他没有再多说甚么,自知殷迟这份恩惠不仅是为他解除了手臂麻痹而已,毒质扩散是攸关性命之事,殷迟已然是救命的恩人。这份大恩彼此心照,罗嗦道谢反而多余,总之往后是生死不渝的交情,对方若有难,决计为之卖命的了!
殷迟苦笑道:“但你刚喝了酒,但盼一时半刻毒质还没有扩散。过去几天可没喝罢?”
康浩陵“啊哟”一声:“我倒一直都忘了!没有,没有,过去几日我规矩得很。”心想:“幸好在蜀宫之中我谨慎躲藏,不曾去打晕内侍偷酒。”
殷迟道:“刚刚若不是那五个坏蛋发难得早,你一个人在这儿,可不知要喝下多少了。”
康浩陵一脸尴尬:“真对不起。你赴险为我求药,我却在这里添乱。”心底也实在说不上来,怎么将中毒后不可饮酒的戒条忘得干净?是不是信自己吉人有天相,冥冥中有逢凶化吉之数?又或是彻底信任殷迟将会及时夺得解药返回?
殷迟见他如此诚意,方才的不快心情立时消散,忙道:“别这么说。总算我马跑得快,哈哈!”拾起地下一柄敌人遗下的长剑,走向店墙蹲了下去。
康浩陵回望酒店内遍地狼籍,道:“这次灭迹可得更仔细了——咦,你做甚么?”
却见殷迟将那被逼服药之人的尸首翻转过去,使之背脊朝天。康浩陵奇道:“你又要拿他试验甚么了?”
殷迟微笑不答,摸准了尸体后颈“大椎穴”,往上摸到颈椎起始之处,手起一剑,剖瓜般斩了下去,剑刃应手没入了尸体头颈,几乎未有阻滞。
康浩陵真是如堕五里雾中:“你斩他头干甚么?”
殷迟切割敌头,为的乃是返天留门复命,岂可坦白?只道:“我得做个记认。康大哥,你…你别怪我甚么都不跟你说。”
康浩陵摇摇头:“我不怪。你我相识不过几天,我也有好多事你不知道。往后慢慢说罢。”
殷迟随而取出一个紫瓶,一面随手切割,一面摇瓶倒出粉末、敷在尸体颈部断口,便凝住了血水。从切割到封口,手法熟练,裤子上几乎没沾染甚么血迹。
康浩陵心中有数:“瞧他俐落成这模样,倒像是曾割过几十颗头颅,这只有长久习练才办得到。他的来历,必不是寻常武林门派那么简单。唔,他想说时,自然会说。”又见殷迟起身去割其它头颅。每割一人,便换过一把长剑,大约是为了确保所用之剑的锋利。五个敌人的五把剑,堪堪正好割了自己主人的头。
五颗头颅切下,殷迟又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洒在头颅之上,均匀涂抹,摩娑了一会。这回不是甚么希罕的药物,只是暂时不令头颅腐败的粗盐。终于殷迟一番功夫作毕,在五条无头尸的衣服里搜过一遍,嘘了口气,笑道:“这回不需挖坑了,咱弄到了化尸药水。”
康浩陵左臂渐感灵活,当即与殷迟合力堆好五具尸身,下药溶去,并掩埋敌人之剑。二人取过笤帚,正忙清理,猛然间殷迟反身窜出,直扑入店墙后方的草丛。
草丛中一个娇嫩的声音惊呼一下。殷迟又跃了出来。一个少女旋即站起,左手按着右肩,肩上渗出鲜血。大雨方歇,那少女未穿油布雨披,在草丛内已淋得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