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岱儿见殷衡偏头沉思,脸上又掠过那抹顽皮神情,浑不知他心中打的甚么念头。忽听殷衡道:“便是这么办!咱们要冒一冒险,在这里等一个人,我料他不久便至。但是倘若在这当中,甚么凶神恶煞先行到来,我可得先逃走,你自求多福罢。”
韦岱儿迷惑不解,道:“甚么……”
殷衡手起几指,拍打封住了她肩头、颈侧、手臂几处穴道,道:“我手边没有药,你断骨处有点危险,若不接续,怕要割破重大血脉,一命呜呼。”抬头叫道:“文师傅,文师傅!”
文玄绪行功已毕,但觉气血到胸口“神封穴”便郁塞难行,两乳之下穴道刺痛难当,又不知帮手何时会到,正自惶恐,听殷衡叫得急促,从远处斜睨过来,道:“又有甚么事?”
殷衡道:“劳你的驾,这位姑娘的肩头断骨请你给接上了。”
文玄绪怒道:“干我何事?”
殷衡奇道:“怎地不干你事?北霆门总庄里有个青派别院,她虽未入青派,与你总算是街坊邻里。你背叛青派,她反逆师父,你俩志趣相投。你‘滚扇刀法’独步江北,她北霆门‘列雾刀’称霸天南,嗯,都是刀法……”
文玄绪不耐烦听他胡扯,怒道:“我给她接骨便了。”大踏步过来,对韦岱儿说:“韦…韦娘子,给你接骨,忍着疼!”韦岱儿是冷云痴的高班弟子,文玄绪受过北霆门供养,本应对她礼敬三分,但他受殷衡威胁救人,对韦岱儿不免迁怒,更曾骂过她“贱人”。此时殷衡在一旁看着,便不敢造次了,他不知道殷衡究竟何事救她,难道这小子心性风流,是看中了她美貌?
韦岱儿心知自己伤在锁骨,若由青年男子接骨包扎,虽不必解衣,仍有诸多不便;文玄绪年长她一辈,又是受威胁而来医伤,勉强可以不计男女之嫌。她眼下只求活着把孩子生下,能接上断骨当然最好,便虚弱地向文玄绪点点头。
殷衡微微一笑,退了开去,从衣兜里摸出块干饼,自坐在湖边吃早点。那干饼是粗麦加水及菜油揉制而成,是从无宁门带来,足见他在羌地的新居当真清贫得可以。昔日在西旌,他是江璟口中“数一数二的京师顶尖厨子”,烹尽天下精良食材,退隐前后两般日子相较,简直如从云端摔落尘土。他却浑不在意,嚼得津津有味。
文玄绪身上死穴未解,只得又被殷衡差遣一回,接骨完毕,身边带得有续断化瘀的外用药物,便给韦岱儿敷上。韦岱儿心力交瘁,再也支持不住,沉沉昏睡过去。
文玄绪走开数步,一边仍摸着面颊和脖子的怪伤,现下多了死穴的威胁,老觉着胸腹各处穴道隐隐酸疼,连头皮也似发麻,忐忑难平,抬起头来,见殷衡百无聊赖,正往湖水里扔石子打水漂,一股怒气更是直冲而上,大声道:“你便一辈子待在这儿么?”
殷衡并不回头,指间又弹出数颗小碎石,道:“我在等人,等到了便走。”那份弹出石子的独门暗器手劲与巧道,石子飘送得特别远、弹跳特别繁复,直将湖面水花打得锦簇又炫丽。这样的打水漂法,可说是独步天下了。
文玄绪问:“阿六?我瞧你这趟没有带别人。”
殷衡微微一怔,不意文玄绪竟猜中了他这趟东行仅与钱六臂结伴而无他人。二人同僚多年,相互曾是伯侄甚至兄弟之情,若非文玄绪起了坏心,毕竟二人是相知不浅的。随即冷笑一声,背向着文玄绪,摇摇头:“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用旧时称呼?不是他。”
文玄绪道:“那么是谁?”
殷衡手里的石子打完了,迳自弯身再捡,“那人你不会想见,也不该见。”
文玄绪哼道:“我总之是跟定了你。待我的朋友到来,那时你想解我死穴,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了。”
殷衡点点头,竟连话都懒得说。两人僵持半晌,殷衡忽道:“听,那是甚么声音?”
文玄绪伏地听去,听得密林之中有人疾行而来,那脚步声落地甚轻,不但听得出武功高强,且依稀熟稔,但杂以分草拂树之声,便听不真切。文玄绪知道这绝非自己所等待的同伙:“不是他们,但这脚步声好熟!是谁?”
两人静静倾听,在这疾行之人后方,又有约莫十人的脚步之声,同样也是轻而迅捷,当中有一人超前颇多,功力较胜,似在领导这一小队。最奇特的是,那领头一人的步伐,听来又是一个熟识之人!
朝阳已挂在了山头,映得湖畔秋叶华美万千。静谧的秋山之中,除了那前前后后穿林攀山的脚步声,便是殷衡一枚又一枚石子甩向湖面的水声。
殷衡悠然道:“嗯,就都要到了。文师傅,这一日好多故人重逢啊!”
文玄绪问:“甚么?”
他一言方出,蓦地里殷衡急欺近身,他两端肋骨之下突发剧痛,便似被两把钝刀同时插进腹壁,大吼一声,抱着肚腹向后摔倒。
殷衡一脚踹开文玄绪抽搐的身躯,借力轻巧跃开,望向密林,兴高采烈地喝骂:“馋死狗,缺嘴狗,狗鼻子失灵了么?这会儿才到!”
(第三章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