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旁边树丛有个小孩声音大呼:“阿爹!”树丛乱响乱动,就像藏着一头小兽,忽喇一声,那小兽一般的幼童挣脱了甚么,冲了出来。树丛中一只手急抓,揪住幼童背脊衣服,衣服竟被他挣破。妘苓随即跃出,将儿子小小身躯抄起,抱在怀中。浩儿再叫了两声“阿爹”,呜呜地哭起来,妘苓手臂一紧,低喝:“不许哭。”
浩儿一愣,用力忍着了眼泪,小身子还在一抽一抽,说道:“我要下去。”妘苓见他止哭,才放他下地牵着。康靓风受伤,她母子从此暴露了形迹。
江璟心想:“浩儿惊讶父亲受伤,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个稚弱幼儿,那衣服却一挣便破,是陈旧又差劲的料子。这一家子吃的苦真不少。”
康靓风并未回头看妻儿,可是看他面色,显然心神大为震动。原先他自己受伤不轻,刀砍之后仍是镇定,妘苓和浩儿一现身,有了挂虑,局面登时不同。但也可以说,康靓风胜算仍然很高,因为他为保妻儿,只怕更会拚命。
敌对的那一方,司远曦是江璟已在成都城南瞧见过的,韦岱儿容貌娇美异常,斜肩细颈,婀娜无限,和司远曦站在一道,当真是一对秀丽出众的璧人。此女仍是少女体态,方才打斗亦相当矫健,不似孕妇,唯有肚腹稍微隆起。若非黎绍之戳破二人丑事,江璟也不会留意她肚腹。她怀孕已久,看来是极力缠裹掩饰。
韦岱儿瞪视康靓风,忽然疾冲而前,却并不向康靓风递招,只捡回掉落的兵刃,跃回司远曦身边。
司远曦道:“你怎地还是想不开,硬是找我邀斗?咱们同年入门,过往何等亲厚,几曾有过解不开的怨仇?”
康靓风打了个哈哈不答,一脸鄙夷。
司远曦却不气馁,语调甚和,又道:“我不来管你和南霄门人的事,黎师兄再三说要保你,你还有甚么可畏的?放下兵刃,去见门主,难道你数年来不指望着这一刻?你孩子都这般大了,门主待你这个奥支第一,总不会不存着慈心。”
江璟心下冷笑:“司远曦明明对康靓风甚是嫉恨,在其他弟子面前,非将之说成罪不可赦的叛徒,此刻另有一套面上功夫,诱骗康靓风放下戒备,接着不知有何暗算之招?康靓风若遭暗算,无法为己辩护,便可将盗窃令牌的罪名安在他身上。”想起柏树林中司、黎二人的争拗:“司远曦奉冷门主之命,领着六个门人出外追捕私奔已久的康靓风,必是瞧着冷门主失落令牌的急切之情,下了嫁祸的说辞。”
只一时想不明:“他盗去令牌,那么多因由可以用,为甚么要特意嫁祸于康靓风?”
康靓风道:“倘若你执意要干,北霆门满门都放不过你,青派的人也要与你为难。我的确要去见恩师——捆了你去见他!”
司远曦一怔,问:“说甚么满门都不放过我?”
康靓风不理右胸衣襟上血迹扩散,森然道:“你现下若不当场杀了我,我今夜便要将你的计谋面禀恩师,你且看青派的人饶不饶得过你?”
韦岱儿指着妘苓和浩儿,插口向康靓风发话:“师兄,你缠夹来去,总说不出曦郎犯了甚么事。可是这位南霄门的娘子和这个小…小孩子,却是确凿在眼前的。”似乎她原要说“小孽种”等言语,见妘苓怒意甚盛,为免节外生枝,才改了口。
妘苓岂有不知,忽尔提气怒斥:“你这险恶娘们,看不过眼便来战!”
她虽暴躁,却不是莽撞之辈,此时故意藉着由头向韦岱儿挑战,实因她一心盼康靓风得有片刻休息,包扎伤口。在这山地之中不必顾虑官府,她的佩剑早已取出,负在背上。斥罢,右手反过去握住剑柄,左手缓缓将浩儿拉开一旁,轻轻放开他小手。右手那一握剑,沉稳坚定;左手动作又缓又柔,尽是母爱之情。
韦岱儿冷笑道:“你勾引我北霆门人,还这么大方呢。”
妘苓听得此语,正好藉故发难,擦一声抽出长剑。南霄门之剑亦有独门形制,刃身较寻常三尺剑为窄,妘苓自为人母以来,不与人动手已久,却从未荒废驰星剑术,师门长剑保养极好。她一振剑,霜刃凛凛,便要上步斩出。康靓风喝道:“不许动手!”
他若照平时那般对妻子温和言语,妘苓未必会听,这是二人结缘以来,康靓风首次不客气地朝她呼喝。妘苓果然一听怔住,脚步和手势均停了。他俩心意相通,登时明白夫郎意思,可是他胸前的血渍太惊心,虽知方才司远曦斩那一刀时,康靓风避得及时,只伤了表面肌肉,并无伤及内脏,但每一下舞动兵刃,都会牵扯胸肌,不裹伤止血怎能再战?怎能降服这两个武功不低的阴谋之徒、押到冷云痴面前?
她怕引夫郎分心,不敢出手,身旁又有个稚弱的孩儿,关心则乱,没了主意,竟尔叫道:“靓郎,今日且放他们去!这等人若不自毙,咱们将来还有收拾他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