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司徒桧的问道:“岳阳门百多人逃不出去,是这样复灭的?”
白袍青年缓缓踱着,默默转开了头,没有答话。
刁鹏道:“原来不是内斗,那二人又为甚么要离开李继徽?如今追杀令是整个江湖也知道的事,便是叛了李继徽的青派,都声言不放过姓殷的旧头目,只因他二人知道得实在太多。照啊,刁某还是没有说错,那姓殷的在凤翔城外拚命护友,虽说道义上做得不错,但重伤之下,再要应付关中赤派和蜀中青派各自发出的追杀令,如今肯定没有活头了。”
西旌二派眼下对江殷二人的追杀,的然且确是事实,刁鹏最后这几句虽属推测,亦十分合理。那青年双眸却怒视过来,沉声道:“我不许你咒他。”
刁鹏一头雾水:“我咒谁了?”青年道:“谁让你说那二头目会死的?”刁鹏道:“啊,你说这个。那二人作孽得报,又何必我咒?谅他们有多大能耐——”
孙某低声喝止:“阿鹏,够了!”虎跳帮虽不欲和这人结交,但如欲不惹麻烦地离去此处,少说一句总是好些。刁鹏愣了愣,便住了嘴。
我江大狗有多大能耐?殷二宝又如何?白袍青年微微仰头,突然苦笑一下,接着又恢复木然面容,说道:“你问咱二人能耐如何,今日只有我一人在,殷衡不在此处,这题我答不出。”
虎跳帮黄某心头怦的一下,问:“你…你说些甚么?”孙某也大声问:“阁下究竟是谁?”
白袍青年心说:“你们议论了我这么久,却不知正主儿便在身旁。若是殷二宝在这儿,必定出言讥刺,那可好玩了,只可惜我口拙,说不出便宜话。”答道:“我姓江,岳州南湖村人氏,祖籍华州昭应县。你们还要问甚么?”
黄某忍不住“哈”的一声,刁鹏在那头也“哼”的一下:才说到那姓江的西旌大头目,又听说那人是岳州南湖的门派出身,这么巧便钻出一个岳州的江姓小子来?虎跳帮四人均想,这小子诈傻扮懵,在一旁假意吃茶读书,窃听了这大半时辰,把他们所说故事听个一清二楚,此时要动手,便生搬硬套地唬人,当面作弄虎跳帮,实太过份。
虎跳帮众的轻蔑之声,青年听若罔闻,说道:“我也说不上甚么别的话,你们想知道我能耐的,便试试离开这里罢。”心中同时计议:“此间共有四个人,武功家数混杂。我一动手,他们若四散奔逃,唯有二宝的‘灵蛾翻飞’轻功才追得上,也唯有他的暗器手法方能一口气击杀四散的敌人。我得想法子把这四个家伙驱赶在一处。”
在此世间,仅有他一人把西旌旧时的青派头目殷衡叫做“二宝”,连李继徽也不知道这滑稽的出典。同僚多少听闻,却是谁也不会这么叫,与殷衡交情最好的那几个青派哥们知道此名从何而来,但此名太过莫名其妙,更无人以此相称。眼前这几个虎跳帮众连同已毙的虹枪门人,说起西旌传闻来活灵活现,可对“江大狗”、“殷二宝”这等绰号,半点都不知情。
——那是近十年前,白袍青年还是个江南小门派的习艺弟子,学的是他此刻行李暗藏的棍与剑,虽是大弟子,亦没有多么不得了的武艺。未几,殷衡奉了师命,到岳州寻觅西旌要人的遗子,躲到他师门装神扮鬼,令其不堪骚扰,终于被殷衡半蒙半骗地诱入一个打赌的圈套,将前途卖了给对方。那年初秋,六月生的他刚满十五,殷衡勉强算作十四,正是放肆年少,即将掀动朝野及江湖的大事,也当作嬉游来办。
那时的殷衡历练远较白袍青年为丰,把他的身家查个透彻,小名及年庚更不在话下。殷衡神秘现身,死活不说姓名,只笑嘻嘻地道:“这么着,你小名叫‘大狗’,我便叫个‘二宝’。你年纪大过我,所以让你为大。至于‘宝’么,你跟我去北方,我有件宝物给你。”“大狗”是白袍青年幼时父母给的小名,意思是这贪馋小子精于分辨气味,如狗儿一般。世人父母担忧子女夭折,多起一些俗气或轻贱的小名,却也别有涵意;“二宝”云云,那就全属殷衡的瞎扯。然而殷衡亦没有食言,尔后虽经风波无数,白袍青年终是得到了那件秘宝,并且牢牢携带着,再无人能抢走,除非他自愿向人分享。
这宝物,便是他身内随时流转的“回空诀”武功。
那一头,孙某挺出染血铁鐗,大声道:“尊驾刚刚说些甚么?可否请再说一遍?”随着他这喝声,刁鹏、司徒桧,以及那姓黄名叫黄居海的,俱都抬起兵刃,暗自吐纳预备。刁鹏的环首刀是白袍青年“借”去杀过人的;司徒桧的长直刀颇似军刀而略短,护手特别宽,想来份量甚沉;黄居海的兵刃最奇,看似匕首或短棒,从布包里抖出来,哐啷一阵响,才知是双节铁炼,原先扎实了用布包捆着,乍看似是硬物。司徒桧和黄居海的兵刃仍很干净,未染虹枪门人鲜血,但他们已然打定主意,若这白袍怪人动手,自然更无别话,将之就地击毙,便随同虹枪门人一起埋了罢,省得泄漏今日的丑事。
他们举着兵刃的手臂上,仍嵌着碎陶片,膝头仍沾着刚才跪地求饶的泥巴,在在提示着方才的耻辱。这小子不可能是西旌的人,更不可能正是那名大头目,否则他们定当活捉了他带到凤翔,向李继徽邀功求赏。可是,世事岂有这么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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