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茶店的虹枪门人,至此已全数死灭。白袍青年站在新尸首之旁,对孙某道:“接着!”扬手抛来铁鐗。
自己的兵刃重又回到手里,孙某双手握住铁鐗,竟然微微抖震。他是马贼,自然并不惧怕从兵刃飘出来的血水脑浆腥臭,但这回是对手用自己的兵刃去杀伙伴,虽然虹枪门人与虎跳帮没有多不得了的交情,毕竟是刚刚并肩喝过茶的,与这个半路凶神相比,总还是亲近些!
说到底,他真正怕的,是对方运用自己兵刃的怪异方式。他和刁鹏互望一眼,心中均明白:这青年对他们的兵器一无所知,等于拿到手便乱打。但那些杀招落在虹枪门人身上的位置,乃至沾上人体时发劲的法子,却又隐约符合自己的得意招式……
孙刁二人对望,擅于查察他人心思的白袍青年早已有数,说道:“你们的招式我不懂。但我夺你们兵器时,能察觉你们反抗的使劲方式,以及劲力和兵器型态之间的对应之道,便借了过来,当场套用。”想一想,又说:“我也知道招式使得不对,但我目的是杀人,不是学招。”
他说的乃是老老实实的真话,一分油醋也没有加,可是听在虎跳帮众人耳中,却觉得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白袍青年口才甚钝,一生说错的话不知有多少,可是他心思恰然相反,锐亮得一如新开锋的宝剑,因此曾猜中的事情亦不知有多少。瞧虎跳帮诸人古怪的神情,知道自己又被误会了,却也懒作辩解,瞥了虎跳帮诸人一眼,便在尸首旁踱起步子,仪态端和,犹似一个持卷沉吟的恂恂儒生。却听他竟接起了杀人之前的话头,叙述道:“那晚在岳阳门,姓殷的二头目早已着部属备好逃生地道,并通知门主纪映澜师傅及一众资深弟子。人手分派定当后,他自己也退出了矿场。”
黄某高声道:“尊驾且慢!说故事不忙在一时。你刚刚说不让咱们走掉一个,又杀害虹枪门的朋友,这会儿是不是该显点本事来留人了?”
白袍青年道:“为甚么现在要打?我只想把事实交待明白。好教各位知道,西旌分裂以前,绝不是你们想的那般不堪。”
虎跳帮诸人听他果真要说故事,而不是打架,将信将疑,没有一个愿意带头动手。他们与一干虹枪门人固然有交情,却也没有非替虹枪门人就地报仇不可的意图。方才他们被碎瓮击伤、兵刃接连被夺、跪地颂扬朝廷,这一连串事儿已经出了大丑,此刻四名虹枪门人死得清光,便没人能泄漏丑事。再说,这青年出现得太有跷蹊,一上来便替朝廷说话,接着又袒护李继徽的人,未知背后究竟有何势力?如若咱们群起将他杀了,或也不难,只是犯得着这样干么?
白袍青年何尝猜不中虎跳帮众的鬼念头?他料定虎跳帮不会袭击自己,踱步之间便未设防。其实,以他武功发动之速,根本都不需要如何设防。只听他平平淡淡又说了下去:“筹画这事的,是江姓头目和李继徽李节使,他们料准公主千金之身,必会受手下的掩护,提早退走,届时留在矿场里的,乃是公主从宫中带来的、会武功的属下。那是挑拨君臣恩义的奸人,原本死不足惜。矿场中硫磺等物即便爆炸,亦不致毁坏掉岳阳门太大的地面。
没想到,西旌买通的人里头出了奸细。一个长年卖消息给西旌的岳州城小官,为了引发西旌内讧,悄悄去将矿场底下的地道堵住,又将埋设硫磺之处的通气孔穴塞死。矿坑之中原本便有大量煤石,原本便易发生急性而猛烈的爆火,那奸细这么一作弄,最终那场灾变波及的地界,便超出预想数倍之多,死伤人数更是超乎估计。
公主带去的人马,远不止宫中的武林好手,更有真正的天子亲军,连同在湖南调集的队伍,这些官兵都不曾幸免。那身为罪魁祸首的岳州城小官,固然炸个尸骨无存,西旌自己,也损折了几个重要人物。虽则…唔,事情便是这样了。”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虽则,事后江殷二人痛定之后细想,均怀疑李继徽早知那岳州城小官要叛变,亦早知朝廷会出动官兵,因此特意让较为重要的部属留在矿场里欺敌,拖延对方时刻,使敌人和奸细皆无法从火灾中逃脱,不免牺牲了少数的部属,令他们在这一局棋中做了弃子。但这样的事,没甚么好求证的。
西旌之人的命,原本便不属于自己,他们得能在乱世一展天赋长才,享尽天下难得的衣食供养,在短暂生命里得到“节度使幕客”的殊荣,凡此种种,任何一样也是世人难求的。若果一死是为了成全主人和同僚,那么,何时死的、怎样死法,也就没甚么好追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