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脸上的笑容如冰雪消融,最后只剩冰天雪地,一片凄凉。他身形佝偻如荒草败竹,抬起双臂环住自己脑袋,不吭不响,极力压抑内心波澜。
那段岁月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可是兜兜转转还是没能逃开。有些痛可以大白天下,赚些唏嘘同情;但有些痛只能自己忍着,连一点安慰都不能去求。
许久,当王恪光悄悄爬上自己床铺,李志超默默坐回自己的书桌,只余下梁梦伟、宋萧肃和老周安静坐在老韩对面,陪着他沉默,陪着他缅怀那段岁月。
他说,那年见她时,他确实良人谦谦,如临风玉树,只是一眼就爱上了她初长成的模样。那一条小巷,三月东风吹来了纷飞的柳絮,目光迷蒙中全是她摇摆的纤细腰肢。
微风扶柳,步步紧跟,尽管步履轻盈,还是落地轻声惊了她。
她闻声转身,只看到过墙桃花枝头,他一双桃花眼眸,刹那间红了脸庞,乱了心跳,醉倒在他轻盈的眼波温柔。
他说,我是归人,不是过客。
她转过头继续前走,面如桃花抿嘴轻笑。细语轻声,“管你是不是归人,是我良人就好。”
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正是叫作韩良玉,取“良人谦谦,温婉如玉”之意,一如梁梦伟当初说的那样。
老韩说,自己对她的爱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毫不逾矩,却是真的。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们没有花前月下的约会,没有你侬我侬的情话,没有情到深处难自禁的相拥。他以为能时常见面,偷偷牵手就是甜蜜。他以为“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这一句话就能让他们白头到老。
这一切都是他以为的。
他那时遥想不到未来会有太多变数,只是坚定着无知无畏的诺言,以为牵起手就能耐得住现实岁月的冲击洗礼,憧憬着遥不可及的相知相守,那时的他总以为白头到老是触手可及的幸福。
可他不知道,几载烟雨几许风霜,岁月只顾自流长。他的爱情没有熬过那段迷茫岁月。
一段感情忽然被放弃,无非两种情况:一是累了,不想爱了;二是倦了,爱上别人了。对于彼时单纯还未沾染上世俗烟火的他们来说,尤其如此。
他说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远远望见她被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生搂着,那双不安分的手环住曾让自己一眼就身心陷落的腰肢。她转身看见自己,只是短暂惊慌之后,就心安理得的偎在那个男生怀里,脖颈上如桃红的吻痕,更是刺眼。他曾无数次幻想,等她长大了,换过一身修长旗袍,一定是“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的祸水。他做王,她是妃,回家省亲久了,自己也会时常念叨着“陌上花开缓缓归”。
他望着两人那样温存的画面,只觉得自己捧在掌心的玉,被他人捡了去,肆意把玩。从那时起,他才知道为什么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了。
他后来故意哄骗她的闺蜜,她的舍友,发现花言巧语比真正的关心爱护还受女人喜欢。比如天气凉了让她多穿衣服,她根本不往心里去,真受凉了你给她端水送药都是应该,但凡这时另外有个男人对他说一句“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让我心疼”,她都会感动的春心泛滥。
老韩说这些话的时候,平和温煦,没有情绪上的起伏波澜,好似那天离开时的桃花纷落,将所有情感都掩埋了。
梁梦伟相信,所有的男生在开始自己第一次感情的时候都是认真而执着的,或许承诺很幼稚,但只要他爱的人给他足够的动力,依然会无所畏惧的勇往直前,以为用自己稚嫩的肩膀就可以扛起两个人的未来。可是现实的辛酸彼时的他们又怎么体会的到。
诺言无非就是,永远在一起的话她只是随口一说,而他却当真了。
诺言总是被轻许,誓言总是被辜负,十指相扣,也抵不过食指相勾。
最伤人心的,总是那些最真的感情。
老韩摊开双手,如释重负对他们说道:“你们说我花心也好,薄幸也罢,我都不在乎,因为我和她们无论是否睡过,是否继续纠缠下去,都是两厢情愿,从未辜负过谁。”他说完停了一会,低下头缓声说道:“你们可知道,她们其实跟我一样,只谈情不说爱。”
宿舍里一片寂静。看似最风流,却是最可怜。
梁梦伟咬了咬嘴唇,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心潮涌动。他时常说“多情人必至寡情”,可前面还有一句他很少说,那便是“情最难久”。
他开口说道:“老韩,我可不可以这样说……”他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你现在想的是,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不想受伤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要想着地老天荒,在那个人走之后,你可以欣慰的说,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只是来得早晚而已。对不对?”
梁梦伟说完,目光征询似的看着他。
老韩恢复平静,思索着梁梦伟的话,轻轻点头。
“好,这说明你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你对自己没有了信心。”梁梦伟一句话让老韩愣住了,他好似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梁梦伟看着老韩的反应,笑着说:“其实你是最想得到一份感情的,因为你心里总觉着有一个地方空荡荡的,而这种空荡的感觉并不是被挖走了,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填满。我们说青涩的恋情固然珍贵,但是懵懂无知,除非你认定了一个人让她在心底生根发芽,否则她绝不会改变你对爱情的追求。初恋的失败给你带来的痛苦远远大于你对她的爱,所以才让你念念不忘,对吗?你想一下你们交往的时间,交往的经历以及彼此的付出,对你的伤害真的这么大吗?”
老韩脑海里一道闪电划过,劈开了多年积郁头顶的阴霾,有个声音在心里呐喊着:“我真的爱过吗?我爱她什么,给过她什么?她真的那么重要吗?”各种念头闪过,一时间更是心乱如麻,心里缺掉的那一块也仿佛正在疯长,拼命的想要汲取些洒下的阳光。
李志超悄悄坐了回来,听完梁梦伟的话,摘掉那副眼镜,目光澄澈,说道:“天真的爱的原则是‘我爱,因为我被人爱’,而由此产生的幼稚的爱是‘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老韩,你那时候的爱应该是这样子的。而成熟的爱的原则是‘我被人爱,因为我爱人’,由此产生的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这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爱一个人就是要献出自己,而不期待得到回报。”
梁梦伟笑了一下,说:“神仙,你这话说的有点虚,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我爱你。’感情只有自己涉足其中,真真切切的去爱了,才会感受的到,千人相爱,千种滋味。”
老周也凑到李志超跟前,笑话他又没谈过恋爱,知道什么是爱情么。
李志超涨红了脸反驳他:“谁说我没爱过?”
众人目光齐聚,李志超一时赧颜,讪笑道:“还真没有。”
宋萧肃开口说道:“感情这种事说不清楚的,我们现在帮老韩摆脱以前的痛苦就可以了,等他放开了让他自己去体会。”
梁梦伟看着依然紧锁眉毛的老韩,想了想接着说道:“老韩你这样想一下:一个人,一条路,因为无牵无挂,所以走得格外从容。或者,即便你依旧牵挂着,但对方已与你毫不相干,所以即便不从容也不露声色。再或者,虽然与你有着莫大的干系,因为对方始终无动于衷,所以让你无能为力,而自己也就只有无动于衷。这,称之为——煎熬!”
最后一句话,梁梦伟说的郑重其事。
老韩抬起头来看着梁梦伟,眉毛渐舒。
王恪光有些迷茫挠着头说道:“这么拗口,谁能听明白啊。”
梁梦伟笑了,说道:“老韩能明白,只是不自知而已。”然后盯着天使问道:“你别把过去当成永远也过不去的坎,所有的痛苦你已经熬过来了。如若不然,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追陆婷?”
老韩眉开眼笑。他想起第一次见陆婷是在迎新晚会的舞台上,被自己一句话羞得乱了阵脚。那时他的确没有注意到她,更多的目光放在了无论身段还是模样都更胜一筹的苗甜恬身上,只是没想到自己那一句话就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机灵鬼给记住了自己的模样,这才有了第二次见面被她撞见,指着自己鼻子出声教训了。陆婷骂自己的时候,他也只是觉得好笑,可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偏偏遇到自己就显得口舌笨拙,更懂女人心意的他如何不知这个小丫头的心思。她与自己斗嘴不过,便赌气喝酒,若不是真怕醉酒伤了她的身体,自己当时就能哄她多喝几杯。酒席散去送她回宿舍的路上,虽微醺却清醒的陆婷总有意无意说些胡话,虽不至于露骨表白,也能明白其中情意一二。那晚正好皓月当空,朦胧月光下,那一对酒窝藏了太多笑意,比酒还醇,饮之醉人,他第一次觉得青涩如青梅的她,比熟透了的黄梅还要诱人,她给不了人一口想要吃掉冲动,只想嗅着那口香气,盼着她慢一些再成熟。
再后来让她探听夏青岚口风,她虽然有着小小担心,也煞有介事“警告”自己,可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义无反顾,得到消息后掰着手指头分析夏青岚每句话是什么意思,尽管每次得出的结论都是大相径庭,但是口气总是老气横秋,一副听我的准没错的表情。
天真可爱的她犹如一颗太阳照耀在自己阴沉的天空,早已冰冷如岩石的心里渐渐暖融起来,陈埋的种子又开始发芽萌动。她就是冬日里的温暖。
老韩心里瞬间被快乐胀满,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微笑,重生了一样。他忽然想拥抱陆婷,想对那个为自己带来生机的她说一句:“你不经意来到我的世界,我又如何不真心对你!”
老韩起身推门而去。
宋萧肃怔然,望着同样起身的梁梦伟问道:“苗甜恬那边怎么说?”
梁梦伟一脸灿然,潇洒转身,笑道:“你把她收了吧,对我们都好。”
宋萧肃撇嘴,目光却看向了一直安然存放着不知是谁送来的衣服的衣柜。其实他知道是谁,只是没有说。
在青春的路上,最珍贵的是珍惜。好的,不好的,同样应该被收藏,好的温暖余生,不好的让我们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