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三十四章:天牢(1 / 1)

天牢的路我从未走过,被人拉拉扯扯,推推撞撞的不知多久之后被推进了一扇沉重的铁门,一股恶臭味迎面而来,腹内立刻风涌云涌,呕吐不止,双腿已经麻木,不知谁在背后一推,我便摔倒在地。

“走,快走……”不知是谁还踹了我一脚,我抬头望着前面一条昏暗而狭隘的小路,星星点点闪亮着油灯的光芒,在这黑暗的天牢里也迷离闪烁,宛如翊坤宫外的那一串串的宫灯。

“吵,吵什么吵?”一群难以分辨容颜的囚犯喧闹之声惹得狱卒的不满,拿着长长的藤鞭朝囚牢里打去,顿时发出了一阵阵的惨叫之声。

血腥我并非没有见过,可是看见一群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满身臭味的人聚集一堆发霉的稻草之上吃喝拉撒睡,的确让我作呕不已,本能发出了胆怯而惊慌的喊叫。

既然要我死,为何不让我痛痛快快的死?为何要在我死前让我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前一刻还让我共坐金銮而行,这一刻便是打入天牢判斩首之刑,我脑海中闪过一道血痕,刀起头落,死无全尸,不?

“苍天在上,请助我化为厉鬼,死后缠绵与紫禁城之内,让众人永不安寝,以消我心头之恨。”前面黑茫茫的一片,我想我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受辱,我拼尽最后的力量,挣脱了士兵的手,朝前方的墙壁跑去,我即便是死了,我也绝不会放过这些有愧于我的人了,鬼神大于人,我做人斗不过的,便让我做鬼来斗吧。

我宁可放弃转世轮回,宁可永不复生,也不能会让他安枕无忧,这一刻,我恨,我怨,正如他所言,都归结到他一人身上,我年世兰在他的心中到底是什么么?如此就能遗弃,枉费我数十年情义错付啊?

“拦住,快拦住!”只感觉自己撞倒了一个软绵绵的事物之上,然后摔倒在地,七荤八素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圆脸胖乎乎留着两撇八字胡穿着狱卒服饰的老头在我眼前。

“娘娘,您没事吧!”

“凌头儿,您老没事吧!”

“顺贵人,您没事吧!”一阵阵的问候声从四面八方而来,令我一时间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皇上口谕,顺贵人虽是戴罪之身,毕竟乃宫中妃嫔,命好生照料,行刑之前在天牢之内不得有任何闪失,钦旨!”苏培盛的声音传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依旧在人间。

“顺贵人,皇上命奴才给您带话……”众人跪听圣上口谕,苏培盛将我扶起轻声在我耳边说道:“放心,莫怕!”

“凌头儿,顺贵人就交给你了,若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你便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是,奴才知道,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会好好的招呼贵人主子的。”胖老头好像刚刚一跤摔得不轻,有些吃力的爬起来回答道。

“小主,您里面请……”他伸手朝前指着说道,见两边囚室里的犯人又有些暴躁不安,忙着说道:“兄弟姐妹们,不要吵了,有事做事,没事睡觉,有啥需要,稍后再说。”一口略带东北口音的话儿显得有些俏皮,配上他那胖嘟嘟的脸型与令人发笑的八字胡,令人看了边想着笑了,众人听闻他如此说,竟然立刻便安静了许多。

我被带进一件干净整洁的石屋之内,内设有简易桌椅,一张挂着桃粉帷帐的檀木紫红床依墙而放,虽不能与宫殿相比,而与外头的那些囚室而言则是人间天堂,这才细细琢磨起苏培盛的那四个字来“放心,莫怕!”

这四个字到底是何意?是要告诉我,放心,砍头一点都不会痛,你不要害怕,或者是说,朕一定会保护你的,故此你放心,不要害怕?若是前者,反正是要赐我死罪,何必担心砍头痛不痛?又放哪门子的心呢?若是后者,天子金口玉言,他已经下令处死,又怎么能有旋转的机会?

放心?莫怕?你让我如何放心?如何不怕啊?幸亏天牢的石屋里好歹有着一盏发出薄弱而微黄的油灯,能让我在迷离之中看见自己的黑影,如此便不是孤单一人。

我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眼睛便是我的身后事,不敢去想颂芝、声诺等人因为我突忽□□的遭遇而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更不知道我的眼珠子还能转几天?

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皇上的性情会转变得那么的快,在他质疑众妃嫔那句“是不敢还是不想?”时,我几乎在心中偷笑,即便没有了位份,没有了权势,没有了同盟,没有引以为傲的家世,可是我有了皇上的庇佑,我得到了皇上的真心。

而当他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朝我说道:“朕能容下你,可是后宫容不下你,朝廷容不下你,天下容不下你……”时,我已然还在梦中,我就在他带着笑颜说出的话中结束这种苦不堪言、命途多舛的人生。

石屋的冰凉与寒意比起暗室的漆黑与宁静,遥遥不及,即便那些囚犯们肮脏不堪的姿态与鱼目混珠的叫声让我恐惧与恶心,但是总比那宁静得一丝丝风声都听不见,一星半点的光儿都看不到的强,那时你会觉得自己是个瞎子是个聋子,而当没有了视觉与听觉,自己的声音即便喊出了口也成为了一种心声,是在心底盘旋,而不是耳边萦绕。

我不想想如果我真的就这样死去,那我将留下多少遗憾,可是事到跟前我却不得不去想,如果我就这样的死了,身首异处,曝尸荒野,不准安葬?一副接着一副的恐怖场面如走马灯似的从我的眼睛一一经过,堆积成山的腐尸被从天而降急驰展翅而来的乌鸦一点点的啄噬着,血肉模糊,面目可憎,眼珠子可能会离开眼眶,脸庞也许也会……

我不敢再想,只感觉心口一阵沉闷,腹内波涛汹涌,干呕了几声,咳出了一滩鲜红粘稠的东西,一股腥味传入鼻腔,更令我呼吸不顺,我强忍着不流泪,强忍着不认输,可是这一刻再坚强的伪装也抵不过那些对未知之事的恐惧。

人,人的本性里便有着“惧”这一样,即便我的心再强硬再冷漠,每当在对人施以恶刑之时,我也会有意识的避忌,我就是告诉所有的人,不要惹我,谁敢对我不敬,对我不好,对我耍坏心眼,我就打谁,我就杀了谁,如此就无人敢冒犯我了。

无论我惩治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是该罚之人还是不该罚之人,是罚得轻了还是罚得重了,我只会在心中默默地念想,你们不要怪我,我也不想宫中女子有着太多的算计,可是我不算计人,人不算计我么?

我要争的无非就是一个男人的宠爱罢了,若不是我的夫君突然成为九五之尊,我的兄长突然变成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若不是我的孩子突然被害滑胎,若不是生长在蜜罐里的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切肤之痛,我也绝不会贪慕那些我根本不知该如何驾驭的权势。

我只希望自己能够站在一个最高处,告诉她们:“你们不要争,你们不要抢,我们和平相处好不好?我不介意把好的衣服与你们分享,不介意把我喜爱的黛眉石送给你们,我只希望你们都听我的,六宫之人统统各司其职,安分守己,我们各自过得各自的日子,好不好?”

我天真的幻想着,让每个人都按着我的步骤去走,奴才做奴才的活儿,主子做自己的范儿,人人都以我为尊,我便不会亏待任何人,故此,我想要当皇后,我想用我铁腕手段将后宫编制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横竖相交的网线就跟棋盘的条纹般井井有条,我们就如同那些棋子一样是什么便走什么样的路线。

如果是军,那就请走直线,如果是马,就规规矩矩的走日字,如果是炮,那就一定要隔着一个棋子才能打翻,该过河的过河,该保家的保家,不要乱了套,谁敢乱套,谁敢越界,我就让谁远离这盘棋。

可是我并不像当棋子,我想当那个手握棋子的人。我不愿意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中,我渴望将自己的意愿加注到每一个人的身上,从小就是这样。

小时候,我喜欢吃鱼,只因是母亲说“鱼是至寒之物,女子不易多吃,以防身子不适”,故此我的饭桌上再看不见鱼类海鲜类的食材。

我讨厌这样的感觉,明明喜欢为什么不可以?那时我对自己说,我长大之后要当额娘,因为额娘可以决定女儿是否能够吃鱼。

父亲兄长都是文物双全之人,既能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又能咬文嚼字,出口成章,七步成诗,他们并不指望着我成为女才人,如何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但是也绝不能让我成为毫无眼界的无知妇孺,只知坐井观天,管中窥豹,故此五岁之时便请了先生教学,我的性子好动,实在不能安坐听着那些白胡子老爷爷的之乎者也,看着他们锃光瓦亮的前额在我面前晃晃悠悠,却介于父亲之令不得不在书房之中耐着性子听课背书。

我无数次拿着小女儿的娇气在父亲的怀中撒娇撒泼,不要!不要!却从未得到过许可,当哥哥们在院子里练剑耍武之时,我只能在一旁干看着羡慕发呆,恨不得自己是男儿身,能与哥哥们一同,在蓝天白云之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某年某月我终于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逐渐的明白,父亲、母亲、兄长可以让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命伺候我的婢女偷偷地帮着我做我喜欢做的事情,懂得了什么叫做“阶级”,就跟楼梯似的,一层盖着一层,一层高过一层,而只有最上面的那一层才能看得更远更广阔,我也开始明白了,只有站的更高,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故此哥哥送我入王府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考虑我的夫君会有多少妻妾,他的年龄比我足足大了十八岁,我只是想着若是入了王府,就是皇亲国戚,那我可以做许许多多平明百姓不能做的事情,我会有很多很多的权限,可是我不知道只要我的上面还有一个人,那就可以剥夺我的一切,故此我不服,我要争,我要抢,我要赢,渐渐地在这些争吵与抢夺之间,我遗忘了我最初的目标,其实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

我喜欢胤禛,我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想听他的心跳声,可是总是有人不让我如愿;我喜欢雍和宫的后门,从哪里溜出去,刚好是繁花似锦热闹非凡的大街,我还记得某一年的元宵节,那一长串的花灯聚集齐齐发散出来迷离如在梦中仙境的宝红色的光芒,是那么的引人注目,让我移不开眼睛,那鲜红的冰糖葫芦是那么的美味,每每想起都是回味无穷,我就如同一只逃出金丝笼的小鸟欢快着哼着不成调子的腔调,如同踏着露珠似的朝前跑去,我总觉得前面的夜色会更加的美,一路跑来,花灯、烟花、龙灯、人群、各式各样的小摊子,眼花缭乱,我看见什么都喜欢,拿着金镯子换了个大红灯笼,再走一伙儿,见了能动的飞燕起舞的走马灯,扔了灯笼又拿脖子上翡翠珠子换了,再往前,见了能飞上天空的孔明灯,扔了走马灯,拿着头上的鎏金镂空蝶形发簪换了孔明灯,再往前,又见了能在空中绽放出美丽图案的烟花,扔了孔明灯,拿着耳朵上镶着蓝宝石的耳坠子换了烟花。

终于我顺心如意的看着烟花一朵一朵地绽放,打破了黑夜的宁静,也装饰了云彩,一束束的星光坠子冲上天空然后如流星似的的陨落,真是美得无法形容,再往前走,我期待遇见更让我喜爱的东西。

可惜等在路口尽头却并非是那英伟宽阔的臂膀,哪怕是他负手而立冷漠视之的脸色我也甘愿,我会拿出我小女子的姿态在他的面前撒娇,告知他:“王爷,你在府里不闷么?整日里对着那些看不完的折子不累么?你看外面有着一个多么美丽而热闹轻松欢快的世界啊?”

我不敢奢求他能与我一起观赏着元宵里月圆花灯的美妙,更不敢奢望他会怜惜地取下身上披着的大氅披在我肩上道:“天如此凉,你也不怕冷?”

我只希望他可以与我一道走回那看似辉煌却很不透风的府邸,仅此而已,就想要他陪着我走完那段路程而已,责怪几句也没有关系,可是等在哪儿的永远都是福晋那张荣辱不惊,不骄不躁,不急不缓的脸。

一层不变的那一句:“妹妹,又调皮了,仔细爷罚你。”

接着后院的门就会紧紧地盯上木板,再也打不开,丫头们会形影不离的跟在我的身边,我告诉自己,我不要,可是我必须要,因为我不是福晋,故此我就是没有出门的权利。

敬妃的围棋技艺是有目共睹的,整个府邸里只有她才能与胤禛对弈,而我唯一能懂得的便是“白子”与“黑子”,胤禛总是会在与敬妃下棋时漫不经心地说:“布局,不再于先发制人,更不在于后来者居上,一未在意自己的路,不会摔倒,却冷不防,掉入了某个陷阱而不能自救,一味地盯着别人的路,不会死于非命,却又担心会自困其中不得突围,若要嬴,那只能眼观四方,耳听八路,把自己当成敌人那样的防患,以免自困,把敌人当成自己那样的琢磨,以免受人摆布,这是赢着的必经之道,却未必所有经过此道的人都能成为赢着,若非有十足的耐力与定力,从容不迫的姿态,有容乃大的雅量,临危不乱的胆识,仔细缜密的心思,统筹全局的本领,只怕驾驭得了棋子,也未必驾驭得了输赢……”

我也喜欢围棋,曾经有一度耐着性子去学,想着有朝一日也可与胤禛对弈一局,刚开始还兴致勃勃,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想落子在哪里就在哪里,自由散漫正是符合我的性子,可是渐渐的并未那么的喜欢了,我发觉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能落子的地方越来越少,地域越来越狭隘,感觉是在为自己挖掘坟墓,而且棋子太过漂浮不定,难以驾驭,直到最后,往往自己困死而不自知。

某年某日,我发觉除围棋外,还有一种可以勾起我欲望去学的棋艺,那就是象棋。

象棋将棋子分为将(帅)、士(仕)、象(相)、马、车、炮、兵(卒)等七种。功能各异,贵贱不一,各司其职,各行其道。它们有着自己固定的步调:将军不离九宫内,士止相随不出官。象飞四方营四角,马行一步一尖冲。炮须隔子打一子,车行直路任西东。唯卒只能行一步,过河横进退无踪。在这个棋盘上,谁也不能超越这个规矩,不比围棋的黑白双子,想着在哪里就在哪里,全凭着执棋人的心意与布局。

它们也各自有着自己的功能,如车可横冲直撞,所向披靡;马可腾越出击,纵横驰骋;炮可隔子发威,火力凶猛;士、象则拱卫城池,以身护帅;兵卒则亦步亦趋,只进不退。

因为各棋子功能的不同也可以决定了它们在棋局上地位不一。车乃棋中至宝,风光无限,如入无人之地,万不可轻弃,若要舍弃军,那必定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儿,所谓是弃保帅,若被对方干掉,则不啻割肉抽筋,疼痛至极,为保其性命,则不惜以牺牲其它多个棋子为代价;马、炮地位大抵相等,开局时炮似乎稍胜于马,而残局中则马远胜于炮,拼杀苦战,效力沙场,丢掉也令人叹息扼腕,不枉活一世;最悲惨者乃兵卒之辈,冲锋在前,挨炮打,遭马踏,往往中途夭折,甚至未曾起步,便呜呼哀哉;即使福星高照,幸运万分,自强不息,拱到最后,却变成废子一般,蟹行蠕动于底线,着实可悲可怜。

就本领与杀伤力而言,将帅属于最为无能之辈,其行动迟缓,步履维艰,且不能越孤城半步,更不能冲锋陷阵,可偏偏决定胜负的大任却落在他的身上,只要将帅仍存,即使全军覆没亦不为输;而将帅若遭不测,即使未失一子亦算失败。故此即便再是无能之辈,所有的棋子都是为了拼死守卫他而存活。

那时,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当卒子,冲锋陷阵换来的却是炮打马踏,千辛万苦过了河却并非毛毛虫破茧成蝶,也并非是鲤鱼跃龙门成仙,而是成为一颗无用的弃子。

我也并不想当将帅,在那狭隘的九宫里,可说是居尊处优,也可说是苟延残喘,我只想当一枚“军”,可以任凭着我直冲横撞,随心所欲就好。

学着学着便是越来越觉得有意思,最有趣的事儿是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少了,当最后只剩下某一色的棋子时也许会有些寂寥,但是那种无人挡路,无人阻扰的空荡也更让人心情愉快。

胤禛并不爱下象棋,所以我也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显示过我的这一项本领,只是渐渐地我心里有了这么个棋局,某一天,楚河的那一边只有一个名为“皇后”的棋子摇摇欲坠,偏生又让她有着机会添加了菀妃这样的“军”,惠嫔、安嫔这样的“马”与“炮”,渐渐地我的卒子一颗接一颗的被人杀害,我的军也在自保时舍弃,我的马与袍也阵亡或者策反,渐渐地,我也成为楚河一边的最为孤单的一枚“帅将”之棋,虽然他还能保全着性命,但是很明显那不过是在等死而已。

这正是我目前的处境,我不想死,但是我一不能进攻,二不能防御,三不能突围,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坐以待毙,等待着时机,他的“放心,莫怕”便是我最后的幻想与希望。

我总觉得他的笑另有深意,并非是真心要送我去死,而他的“放心,莫怕”让我内心再度燃起希望之火,这一刻,我也不知自己所求的是什么?是活着?还是有尊严的活着?或者是很威风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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