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玄还是选择了相信苏澈。
即便上一阵,来自叶梓筠的家书里,确实提及过苏澈,并且说过对方是自己的未婚夫。
但是,看到苏澈如此争辩,且神情坦荡不似作伪,他也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家父亲和一众叔伯对老姐逼婚太紧,所以让她胡诌出个未婚夫来搪塞他们?
苏澈也解释了很多,包括跟叶梓筠只是萍水相逢,还着重说了当年初次见面时,叶梓筠已然名动江湖,而自己只是个十岁的弟弟。
这么一说,倒是很有说服力,毕竟,叶梓筠心气高傲,怎么也不可能让人诟病老牛吃嫩草。
但只是这么一想,叶青玄就有些不爽,在看着苏澈的时候,觉得这家伙这么急着撇清自己,是觉得自家老姐配不上他?
还是说自己方才之言,是为了占他便宜?
而场间其他人也是长松了口气,事情听到这,终于是水落石出了。
虽然是一场误会,但事关那位「冰魄神剑」叶梓筠,也着实是一件大事。
毫不夸张地说,若今日谈话传到那些江湖风媒耳中,恐怕不消半日,关于两人的种种因此而生的猜测,以及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之语,就会传遍江湖。
不管是调侃的、看热闹的还是恶意的一切,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且会流传很久。
而苏澈和叶梓筠的名声,想必也会受损,尤其是后者。
显然,他们不需要这种名声。
只不过,在对此间事付之一笑之后,众人在看着苏澈时,也不免带着凝重。
因为方才叶青玄偷袭出手,苏澈从容以对,而从其出手时气机的刹那变化中,他们当然能感知到那抹厚重如海。
这无疑不是在说明,对方已然是位入三境的大修行了。
在如此年纪,实是令人心惊的天赋。
叶青玄抱臂,撇着嘴,在看着苏澈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带着些审视。
而苏澈对此并不在意。
误会解除,众人自是在聚义厅中坐下。
“叶常青怎么没来?”苏澈问道。
“师傅对他另有安排。”江令寒看了玉沁一眼,道:“梁州城之后,他修行颇为用功,只许是心境有缺,一直停滞不前。”
苏澈当然知道内情,是以,不免报以歉然。
几句话简单叙旧之后,江令寒看向对面两人。
“你们来,也是因墨家一事?”他问道。
他知道顾叔朝的身份,对于此人来聚义庄的目的也能猜到,他只是想知道苏澈两人的态度。
这是正事。
苏澈和玉沁相视一眼,然后点头,“墨家帮我许多,如今形势不利,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江令寒缓缓点头,开口道:“我等来此,既是为了墨家,其实也是为了自己。机关城一事震惊江湖,而始作俑者毫无疑问便是两国朝廷,即便他们不承认,各派心中也如明镜。而今日会有机关城之祸,说不得明日我等就会成为下一个墨家。”
苏澈对此早有猜想,各派联合不外乎便是这般考虑。
“你们想如何做?”他说道:“上段时日,江湖似有骚乱。”
江令寒摇头道:“虽是联合,但各派之间仍有龌龊,心思难同,只得我们齐心才行。”
他说的,自是一旁的叶青玄三人,只有他们这些大派联手,才能让那些随从此事的门派安心。
一旁,秦凡无奈一笑,“不过话虽如此,如今朝廷也派人往各派去了,原先响应的诸派掌门和长老,也多有理由推诿,现在形势不太乐观。”
话到这,他便不免看向一直认真听着,却皱着眉头的顾叔朝。
因为对方是朝廷的人,而现在,朝廷对江湖各派已然有了动作,或是怀柔,或是威胁,是在从根源上瓦解他们的联合。
毕竟,许多响应之人并不是通过身后门派,而是自己看不过去,所以一腔热血直接来了聚义庄。
但朝廷因此找上他身后的门派,以此施加压力。
一个人是这样,其他人同样也是如此,江湖门派虽多,可真正的大派势力只在歌诀之中。况且是面对朝廷,即便如真武教和观潮阁这般宗门,也不是完全没有阻力。
朝廷此举,其实是对此事的重视,但没有办法,他们不是无根浮萍,不是一腔孤勇便可成事,他们还要为身边之人考虑,还要为身后门派思量。
所以,以至于上次江湖有所骚乱之后,各派声势反而低迷,便是江令寒等人,也都困顿聚义庄之中,另想办法。
“那应巨侠对此事,是什么看法?”苏澈问道。
这件事毕竟是在聚义庄内,一开始就是冲着应笑看的名声来的,既让对方牵头促成此事,那他的态度自然是极重要的。
可是现在,他们都来了好一会儿了,还没有见到应笑看的面。
“半个时辰前,有人送来一份信,应巨侠受邀前去,还没回来。”江令寒道。
“信?”苏澈好奇道:“知道是什么人吗?”
江令寒摇头。
“该是应巨侠相熟的人。”秦凡道:“我见他脸色有所变化,直接骑马去了。”
“其实重要的不是我们怎么想,而是朝廷怎么想。”江令寒看向顾叔朝,说道。
顾叔朝闻言,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本来我今日来此,是为了商议和谈一事。”他说。
“本来?”石不予蹙眉。
“是的,本来是这样。”顾叔朝道:“但在我来时,遇到了刺杀,若不是苏少侠出手,恐怕我是见不到几位了。”
此话一出,江令寒等人皆是一愣,随即皱眉,朝廷的亲王殿下,竟会遭遇刺杀?
顾叔朝便将内情说出,不外乎便是曾以为的和谈,其实只是小皇帝放出的幌子,真实意图,就是要让自己死在来聚义庄的路上,然后朝廷或者说是第五唯我,对聚义庄出手,对江湖各派动手。
众人闻言一惊。
若此事真是如此,那朝廷当真是做好了打算,在先安抚了部分门派之后,真正要对付的,却是他们这些人。
但是,仅凭一个第五唯我,就算他武功冠绝当世,何来自信同时挑战观潮阁真武教等宗门联手?
这么想着,叶青玄便直接说了出来。
“的确,是要挑战咱们背后宗门。”秦凡眉宇一凝。
叶青玄还没太明白过来。
江令寒道:“我等异声,朝廷是要就事论事,以力打压。”
叶青玄听懂了,这不是屠宗灭派,或是大动干戈,而只是针对此事,做出一个教训。
最后的结果,就是第五唯我所代表的朝廷公门出面,来让他们这些门派中人接下。
场间诸人不免皱眉。
正在此时,忽闻外界一阵骚乱,嘈杂之声隐约可闻。
而事实上,堂中几人也自是有所察觉,地面有轻微的震动,这是大队人马的到来,且已然逼近聚义庄。
“是朝廷的玄甲精骑。”顾叔朝起身,吐出口气。
诸人走出门去,见庄内不少人都有了动作。
“发生何事?”叶青玄一把拉住个从外面匆匆回来的人。
“朝廷的玄甲精骑,好几千人,就在庄外!”这人连忙道。
“你去哪?”叶青玄看他一眼。
“第五唯我来了!”这人没多说,只是挣开后就跑了。
几人相视一眼,皆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沉重。
第五唯我亲至,就算是他们,亦能感受到那种压力。
……
即便第五唯我没有进聚义庄,即便还未当面,聚义庄内的许多人,只是闻声便心神大乱,自是不宁。
实在是因为对方的名头和往年的所作所为,毫不夸张地说,放在江湖之中,可止小儿夜啼。
苏澈等人没有犹豫,直接便朝庄外走去,而在庄园门口,季子裳已然站在了前边。
数千玄甲精骑,犹如天边的一片阴云压境,场间无声。
对面,是常在聚义庄吃酒的一众江湖人,他们站在季子裳身后,冷汗直冒。
因为面前这些虎贲的眼神,是死寂中的嗜血,仿佛他们这些人只是等待收割的杂草。
毫不遮掩的轻视,自这些精锐身上散发而出。
当然有人不忿,但只是触及到这数千双眼神,他们的不忿便化在了肚子里。
只有季子裳站在前头,双拳虚握,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站着,就如三四丈外的那辆双驾的马车一般。
马车并不华贵,但看着就很结实,雕刻飞鹰的四角悬挂流苏,倒有几分安静平和。拉车的是两匹健壮的枣红马,这不是擅长奔驰来回的马,而是披挂马铠,耐力持久的战马。
车辕上并没有赶车的人,这就像是一辆幽魂般的马车,走在大军的前头,却是悄无声息。
黑色的车帘被风轻轻吹动,隐约从一角缝隙里,可见朦胧而过的金线官靴。
这是第五唯我的马车,从他进东厂的第一天,便乘坐这辆马车,世人皆知。
“你是季子裳。”
安静之中,有人开口,声音透着温和,让人听之便觉得安宁。
这是从马车里传出来的,所以是第五唯我的声音。哪怕他是阉人,音线之中却没有丝毫的尖锐,反而更像是一个腹有诗书的学者。
从不会让人感到有什么敌意,只有读书人的那种道理,但不是死脑筋。
季子裳点头,不卑不亢,“是,在下季子裳,见过督主。”
他抱了抱拳,行了一礼,是没有官职的在野之人,对朝廷官员的礼数。
“你是个不错的人,倒也坦荡,不像他们,心里害怕,还要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强撑着,心里胆小却腹诽,人多而无用。”
马车里的人如此说着,像是一个教书先生在缓声陈词,说着外界发生的与己无关。
但因这番话,聚集在季子裳身后,聚义庄门前的近百人,脸色皆是一变,仿佛来自空气中的无形压迫,落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他们呼吸一紧,沉闷之余,更有无穷的畏惧而生。
季子裳皱眉,但他没有动作,不是察觉不到莫名出现的气机,也不是他不想,而是做不到。
他心境有瑕,还不是大修行,所以此时同样被气机锁定。不是来自眼前的马车,而是面前这数千精骑。
他身上,就如背负巨石,又像是溺于水中,难以动作。
季子裳暗暗咬牙,却无能为力。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锋芒之意,那是一缕剑意,自聚义庄内而出,朝门口而来。
天地间无形气机因此出现裂痕,最后消散。
大口的呼吸声自耳畔中来,所有人不免深呼吸着,好似贪婪,却在看着面前那辆马车时,难掩畏惧。
他们出身不一,其中不乏江湖好手,可破甲八九,但在此时,就如孩童般无力。
本来在聚义庄内,在神都脚下,他们还觉得自己算是人物,只不过现在,所有的自傲和坚持,都破碎了。
只是因为这种深沉的无力感。
季子裳脸色微沉,他对此当然能感知到。
有人走到了身边,那是方才放开那丝剑意的人,还有其他人。
江令寒平复真气,刚才便是他出手,而他当然看不惯这般以大欺小之举,所以在看着对面马车的时候,眼神自然冷淡。
哪怕跟第五唯我素未蒙面,但仅是方才,他对此人就没什么好感。
身旁,是面无表情的石不予,还有神情不惮,颇似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叶青玄,以及神情凝重的秦凡。
吕晋申没敢露面,毕竟要面对的人是第五唯我,他这办事不力,甚至半途投靠顾叔朝的人,当然不敢出现在这。
顾叔朝倒是神情如常,负手而立。
苏澈和玉沁同样现身于此,只是在看着那辆马车的时候,心中也是十足戒备。
“各派的真传弟子。”马车里,伴随声音而出的,是掀开车帘的手。
一道身影,渐渐在众人面前显露真容。
一袭白衫,不甚华美,倒显单薄,简单的发髻,用竹签插着,第五唯我看起来就像个中年书生,温煦,不穷苦,但生活也只是这样了。
没有太多的威仪,与先前那一语遏制众人不能让其作为的气场,有些不相符。
但又有一种莫名的契合,于此情此景,于人前,于现在,让人觉得,他本该就是如此,本来就是这样。
不是返璞归真,而是一切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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