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皇上打发何公公去关雎宫传了口谕,说贵妃娘娘既然身子不适,就暂时不必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了,着淑妃娘娘与庄妃娘娘协理,并晓谕六宫!”
冬至话没说完,顾蕴已是满脸的笑,待他说完了,才与宇文承川道:“看来皇上还是很公正的,我们大有争取的余地啊!”
林贵妃协理六宫早不是一日两日了,甚至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年深日久,如今却忽剌剌就失了,六宫上下哪个是傻子,嘴上不说,心里岂能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失的协理六宫之权,又是因为什么将多年来的脸面都丢尽了的?以后看她还怎么嚣张!
宇文承川却没有笑,只淡淡道:“若真公正,他就不该只说贵妃身体不适,而该让宫内宫外都知道,贵妃是因为对你这个太子妃不敬,所以才落得失了协理六宫之权下场的,所以我们争取是要争取,却不能抱太大希望,省得自取其辱。”
顾蕴摆手命冬至退下了,才笑与宇文承川道:“你怎么这般悲观呢,或者说,你怎么就对皇上那么不待见,你就算不能拿他当父亲,只拿他当上峰,你不也该对他表现得敬重有加,对他多加讨好吗?再说到底是自己宠了多年的女人,而且还涉及到二皇子的颜面,皇上这样也算是人之常情丧咒。”
宇文承川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我不瞒你,我是既不能拿他当父亲,也不能拿他当上峰,一想到小时候他待我的百般疼爱,再一对比之后的不闻不问,我就没法让自己去百般讨他的好,对他于人前面上恭敬,已是我能做的极限。”
他记事早,虽然皇上对他百般疼爱只在他三四岁,二皇子与三皇子降生之前,可那些点点滴滴依然在他小小的心灵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至今都还记得,小时候皇上是如何连批阅奏章都要抱他在膝头,是如何亲自教他走路说话,又是如何亲自教他认字背诗的。
然正是因为都记得,所以才更不能原谅,他知道他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的确忙,也知道随着儿女慢慢的增多,他的注意力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放在自己身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对自己如珠似宝,便是宇文承川自己,都不敢保证以后自己儿女多了,自己会对每个孩子都做到绝对的一碗水端平,皇上对他态度前后的巨大变化,原是人之常情。
可皇上纵然再忙,吩咐底下人一句隔三差五去瞧瞧他,发一句话不许人薄待了他,难道很难吗?
他是皇上,他的态度直接决定着其他人待他的态度,他但凡表现得待他仍稍稍有一二分疼爱,皇后贵妃等人也未必敢那样肆无忌惮的迫害他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让他数度徘徊在生死的边缘,若非机缘巧合让他先前无意救了义母一命,义母又知恩图报反过来救了他,还让义父一路教育扶持他,他哪里能有今日,早化作一捧黄土了!
顾蕴与宇文承川心意相通,一听他这话,便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怨恨着皇上了,也不怪他怨恨,前世因为皇上的不闻不问,他甚至早早就丢了性命,这一世虽侥幸保住了性命,一样走得磕磕绊绊;然反过来说,若他一点也不在乎皇上,他也就不会这般怨恨皇上了,说到底,正是因为有爱,所以才会有恨。
但在乎又如何,在乎是一回事,原谅却是另一回事,若皇上对东宫的信任看重是建立在宇文承川不开心不情愿基础上的,这信任与看重不要也罢,难道离了皇上的信重,他们便不能成事了不成?
顾蕴因握了宇文承川的手说道:“既然你没法让自己去百般讨皇上的好,那我们便不做了,若论皇上的私心,指不定早想废了你这个太子了,可你一样将太子之位稳稳坐到了现在,自然也能继续坐下去,直至最终正位那一日。”
反正只要他们不犯大的错误,同时证明他能胜任储君之职,再加上他手上那些不为人知的底牌和将来东宫自己宠妃的枕边风,他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宇文承川反握了顾蕴的手,苦笑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意气用事,很不顾大局,实在不明智至极?要不我们还是按原本的计划来,慢慢的不动声色的讨皇上的喜欢罢,反正天家本就没多少真感情,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逢场作戏而已。”
顾蕴想了想,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答道:“你若真理智到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容忍,什么都能不计较的地步,我反倒要害怕了。”
正是因为他心里做不到轻易原谅皇上,才更证明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爱憎分明,恩怨分明之人,这样的人通常也是最重感情的,若他理智到为了所谓的‘大局’,什么都能容忍的地步,将来总有一日,会为了‘大局’,连她也放弃。
所以,她宁愿他这样意气用事,不顾大局下去,也不愿他像汉高祖刘邦那样,在项羽当着他的面儿要烹煮其父时,反而要求分一杯羹,这样的人固然能成大业,于亲人来说,却是真正的不幸与灾难!
平心而论,以前顾蕴就有这方面的倾向,只要能达到目的,没什么不能舍弃的,当然也是因为她前世处境艰难,不能不如此,可这一世,她处境好了许多,依然偶尔会有这样的想法,就实在有些不应该了,在这方面,她得向宇文承川学习。
宇文承川就忍不住一把将顾蕴拥进了怀里,他就知道,这世上再没有谁能比蕴蕴更了解他,更能明白他的心了,他此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翌日顾蕴再去景仁宫请安时,六宫妃嫔见到她就比昨日更恭敬殷勤几分了,贵妃失了协理六宫之权明面上是因为身体不适,私下的原因却是对太子妃不敬,可皇上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知道贵妃对太子妃不敬的?
那些诸如‘贵妃娘娘在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主动上门拜见时,还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闭门羹吃’、‘太子妃的车辇路遇了贵妃娘娘的车辇,太子妃主动下辇向贵妃娘娘问好,贵妃娘娘却没有下辇,也不曾给太子妃让路’、‘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贵妃娘娘竟也借口身体不适,不给太子妃见礼’……之类的传言,又是如何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便传遍六宫乃至皇城每一个角落的?
可见太子妃是个惹不得的主儿,真惹了她,连贵妃她都敢对付,关键贵妃还真给她收拾了,难道她们能比贵妃的腰杆子更硬,能比贵妃在皇上面前更体面不成!
宗皇后见到顾蕴却是眉开眼笑,赏了顾蕴不少首饰布匹:“你其他几个弟妹初进门时,本宫都有赏她们这些东西,如今你既是长嫂又是太子妃,自然更不能例外,待会儿回去时,你便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好生裁几件新衣裳穿,说话间就该过年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是太子的体面不是?”
还说要给顾蕴过生辰,“本宫方才与淑妃庄妃商量小年夜宫里的家宴时,才想起小年次日便是你的生辰,这是你嫁给天家后第一个生辰,可得好生热闹一番才是。”
叫宗皇后如何能不眉开眼笑,她与林贵妃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却碍于要在皇上和天下人面前竖一个贤良端方,宽容大度的贤后形象,一直奈何不得林贵妃,谁知道顾蕴不但接连两日让林贵妃没脸,还紧接着立刻给了林贵妃一个如此大的教训,若顾蕴不是宇文承川的太子妃,不是注定要与自己母子站到对立面的敌人,宗皇后都忍不住要喜欢上顾蕴了。
顾蕴忙起身笑道:“臣媳年小德薄,又不是整生,岂敢大肆庆贺,没得白折了臣媳的福,母后若实在心疼臣媳,就把您的福气赏一些给臣媳也就是了。”
宫里上有皇上皇后并各位太妃,下还有六宫妃嫔,她长辈们俱在还不是整生,又才新进门几日,就大肆庆贺,是嫌自己和宇文承川的名声太好,巴不得人说她浪费,说她轻狂才好么?
宗皇后却笑道:“纵不大肆庆贺,也要加几桌菜,大家也要送上贺礼聊表心意才是,既是本宫先提出此事的,本宫就来个抛砖引玉罢,太子妃你且说说,想要什么礼物,本宫若按自己的心意赏了你,你万一不喜欢,也是不美,索性你直接告诉本宫你想要什么,本宫便送你什么,如此岂非皆大欢喜?”
真的自己想要什么,她便送自己什么?
顾蕴不由思忖起来,说来马上就要过年了,东宫账上和库里却没几个银子,当然,主要是因为当初宇文承川将拨给他的二十万两建府费都用来给她下聘了,然后她又将那些聘礼泰半陪嫁了回来,相当于那些银子只是从宇文承川手上转到了她手上,其实如今仍在东宫,只没有入东宫的公账而已。
可她凭什么要用自己的银子,去养东宫那些个不忠于宇文承川和她的人,尤其是胡良娣徐良娣等宇文承川名义上的嫔妾们?那些人既然至少一半都是宗皇后安排去东宫的,自然该让宗皇后来养,所谓拿谁的银子替谁办事,这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何况她才帮了宗皇后这么大一个忙,宗皇后不该答谢她吗?
念头闪过,顾蕴已满脸不好意思的说道:“既然母后执意要赏臣媳,长者赐不敢辞,臣媳就却之不恭了。不瞒母后,臣媳昨儿瞧了东宫的账册后,方知道东宫库房竟然空空如也,可马上就要过年了,旁的且不说,只说年节下太子殿下和臣媳赏人的金银锞子,只怕就没有几千上万两下不来,就更别说其他的花销了,臣媳为此愁得一晚上都没睡好。母后既要赏臣媳生辰礼物,就酌情赏臣妾一些黄白之物罢,虽俗了些,反而更能解臣媳的燃眉之急,还请母后千万不要笑话臣媳俗不可耐才好……”
一席话说完,脸已快要垂到胸口了,一副羞臊得恨不能地上能立刻裂开一条缝,好叫她钻进去的样子。
宗皇后就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氏竟就这样当着满殿妃嫔和宫女太监的面儿,说东宫库里没有银子,连过年打赏的金银锞子都凑不出来,明晃晃的向她要起银子来?!
等回过神来,再看顾蕴一直低垂着头,一副受气无助的小媳妇儿样,宗皇后气急反笑,谁不知道东宫的银子都叫那个婢生子拿去给她这个太子妃下聘去了,以致她的聘礼和嫁妆都比自己这个皇后当初大婚时还要风光,她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如今反倒还当众对她哭起穷来,怎么世上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什么都说的出来,什么都做得出来之人!
可顾蕴想要什么,她便送她什么这话是宗皇后自己先说的,她只能咬牙强笑向众妃嫔道:“你们听听,满盛京公认的大财主,竟对着本宫哭起穷来!”
林贵妃才倒了霉,众妃嫔谁还敢介入宗皇后和顾蕴之间的战争,一个个的便只是配合着掩唇笑上几声,并不接宗皇后的话。
顾蕴却是微微抬头冲宗皇后羞赧一笑,小声道:“臣媳原也没脸向母后哭穷的,可东宫库里的确没有多少银子了,距离发月钱又还有大半个月,太子爷也没有私产,又不肯让臣媳动用嫁妆,说什么自己堂堂一国太子,受不了被人说‘吃软饭’……母后若是为难,就当臣媳什么都没说,臣媳下去后再想法子便是。”
她就不信宗皇后有脸当着这么多妃嫔的面儿,说得出她的嫁妆原就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东宫的银子,让她拿那些银子打赏下人,操办年事甚至养活全东宫上下的话来,就是在民间,婆婆尚且不敢公认谋划儿媳的嫁妆呢,女子的嫁妆本就是女子的私产,她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根本轮不到婆家甚至夫君来支配,而养活儿媳却是婆家的责任,不然怎么会有“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说法?
何况她已先拿宇文承川受不了被人说‘吃软饭’来堵皇后的嘴了,所以今儿这银子,她是掏也得掏,不掏也得掏了!
本来太子与太子妃的月例是一人一千两,一月两千两也勉强够顾蕴与宇文承川度日了,可那是在平时,放到年下便远远不够用了,即便宇文承川那一千两,至今也才领过几个月而已,顾蕴则连一个月都未领过,内务府每月十五号放月钱,顾蕴十八号才进的宫,自然要等到下个月才有月钱领了。
偏其他皇子公主但凡母妃还在的,好歹都有母妃和母族大贴小补,还有门人下属的种种孝敬,宇文承川却既没有任何人补贴,又还未领差事,也没有自己的属臣,更别说私下里做这样那样的生意赚钱,他才回京几个月,纵然有那个心,也暂时没那个财和力啊,东宫穷得叮当响也就情有可原了。
众妃嫔听得顾蕴的话,一时倒都多少有几分同情起她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东宫库里没银子,太子殿下又不许她用自己的嫁妆补贴,除了向皇后这个母后哭穷,她可不没有旁的法子了?
不过这位太子妃倒真是敢说啊,原以为她只是敢做,却不知道她还敢说,这种事常人不是遮掩都来不及吗,而且她说太子不许她用自己的嫁妆补贴,谁知道是真是假?指不定就是他们夫妻在演双簧呢,毕竟太子的银子可都给太子妃做聘礼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她们还是少搀和的好,省得一个不小心,遭了池鱼之殃,就真是悔青肠子也迟了!
宗皇后听顾蕴反复强调‘东宫库里的确没多少银子了’,真是恨得生吞她的心都有了,这不是摆明了在说她这个母后不慈吗,谁让她既是嫡母,宇文承川又在她跟前儿养过几年,他既没有母妃补贴,她做嫡母的就该多少补贴他一些才是。
不由无比后悔起方才为什么要说给顾蕴过生辰的话来,简直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坑林氏那贱人时是那么的可爱,坑自己时却是这么的可恶!
忽一眼瞥见下首坐到了林贵妃往日位子上的庄妃,宗皇后满腔的恼怒便都算到了庄妃头上,若不是益阳与老四那两头白眼儿狼早早背叛了他们母子,用顾氏这么个原来既有助力又有财力,本身还混不吝的货坑了他们,今日她又何至于生生吃这个哑巴亏?你们母子翁婿且等着,本宫绝对会让你们为你们的背叛付出代价的,反正如今庄妃奉旨协理六宫了,初初帮着打理公务,要抓她的错处,还不是易如反掌闺娇!
在心里狠狠发了一回狠,又反复安慰了自己一番,不管怎么说,关雎宫那个贱人也是因为顾氏才失了势,让自己得了好处,自己就当是给顾氏的好处费了……宗皇后总算好受了一些,笑着与顾蕴道:“也是本宫欠考虑了,忘了你们小夫妻家家的,刚刚成家,没有旁的进项,手头上的确会拮据一些,偏太子又是个大手大脚的,二十万两银子竟一下子花了个干净。本宫回头便打发人给你送银子去,一万两银子应当够了罢?”
顿了顿,不待顾蕴说话,又道:“不过光有银子,纵然再多也是坐吃山空,回头本宫再让人送两个庄子的地契过去给你,一年下来也有两万左右的出息,加上你们两个的月例,总有四五万银子,也足够你们两个花销了。”
哑巴亏不能白吃,总得让皇上和其他人都知道她这个母后当得有多称职才是,那索性多赔些银子,就当是花银子买好名声了,反正那两个庄子一年下来出息多少,旁人也无从求证,也就那个婢生子与顾氏能知道,就兴顾氏给她哑巴亏吃,不兴她给顾氏哑巴亏吃了?
顾蕴没想到宗皇后竟大方至厮,倒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这样的能屈能伸,难怪能稳坐后位几十年呢。
因忙起身满脸惶恐的推辞道:“母后,臣媳并不是想要您的庄子,只是想着把燃眉之急应付过去,以后慢慢就好了,殿下如今也是成了家的人了,本该殿下孝敬您才是,怎么能反过来还接受您的馈赠呢?还请母后收回成命。”
宗皇后摆手笑道:“长者赐,不敢辞,你只管收下你的,本宫只要你们好好的,就是对本宫最大的孝敬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蕴不好再推辞了,只得谢了宗皇后,然后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待内务府总管来求见宗皇后,宗皇后端茶命大家都散了时,才满载而归的回了东宫去。
宇文承川还没有回来,今儿是他奉旨上朝的第一日,也不知道这会儿前面退朝了没,他是否一切都顺利?
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坐到临窗的榻上,又喝了一杯热茶后,顾蕴才让人叫了冬至来,笑道:“我才自皇后娘娘那里讨了一万两银子,两个庄子来,虽说庄子今年的出息已叫皇后娘娘收了去,到底一万两银子也不算少,东宫上下可以过个肥年了。”
冬至闻言,先是一喜,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没银子使,而是明明有使不完的银子,却不敢放开了使,反而要处处装穷啊,如今有了这明面上的一万两银子,他这个东宫的首领大太监总算可以适当的财大气粗一下了。
但随即他便笑不出来了,太子妃这样明晃晃的问皇后娘娘要银子,回头传了出去,外面的人会不会觉得太子妃太过世俗,太过小家子气,从而影响到太子妃和太子殿下的声誉?
这话冬至当然不敢当着顾蕴的面说出来,但顾蕴却从他的表情里猜出大半了,也不生气,只是笑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总得让皇上和文武百官都知道东宫只是个空架子而已。”
如此皇上与文武百官才会觉得东宫不易,皇上也才会对东宫有所表示,当初宇文承川是得了二十万两的建府银子不假,可二十万两放到寻常人家是一笔可望不可及的大数目,放到天家却不值一提,何况那二十万两银子泰半都已换了各色的奇珍古玩,总不能她人才一过门,便叫宇文承川收回当初的聘礼去变卖罢?
宇文承川既然不愿意讨皇上的欢心,那他们只能向皇上示弱,看能不能勾起皇上对宇文承川的怜惜了。
至于她会不会落得一个世俗和小家子气的名声,宇文承川昨儿虽只稍稍提了一句他的差事过了正月十五就该有眉目,他届时就该忙起来了,旁的什么都没说,但她其实心里也约莫猜到他会被柯阁老等人坑去办什么差了,如今的小家子气,不过是为了将来先抑后扬,用一点适当范围内的小家子气,衬得将来的她越发的大气和识大体,让宇文承川和她的名声都到一个新高度而已!
宇文承川一直到交午时才回来了,顾蕴忙亲自服侍他换了常服,又亲自递了杯滚茶给他,才问道:“今儿早朝一切可都还顺利罢?”
“一切都顺利,你别担心。”宇文承川笑道,反正如今他只是旁听的,何况马上就过年了,文武百官都知道报喜不抱忧,以免让皇上不高兴,大家都过不好年,金銮殿自然由始至终都一派和气。
唯一的不和谐,便是工部侍郎上书说黄河江苏一带,今年不知道怎么的,一直多雨,这还是冬日,若到了春日,只怕雨水更多,怕届时沿岸的堤坝会决堤,两岸的老百姓势必会流离失所,最好能早日派遣一位有身份的钦差河督前去江苏监督加固黄河大堤,赶在四五月雨季之前,修缮归海闸归江坝,及时引黄河之水分流入海,请早做定夺。
只是皇上还未发话,柯阁老已道,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且待正月十五开了印后,再议此事也不迟,皇上亦准柯阁老所奏。
宇文承川当即便暗自冷笑起来,黄河水位日渐抬高,朝廷花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修缮石工,只多年以来,一直未见明显的成效而已,如今工部侍郎给的期限却是‘最好赶在四五月雨季之前’,便是个神仙,怕也难以完工,——他们倒是为他煞费苦心谋了个“好差使”!
见宇文承川的表情分明‘不顺利’,顾蕴想了想,道:“你是知道我的,习惯了凡事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我也知道如今不比以前,那些军国大事不是我能管的,我也管不了,而且大邺的祖训便是‘后宫不得干政’,我也不敢违背祖训,可至少有什么事时,你多少总该透几句给我,让我心里有个底,才能避免无谓的担心不是?你不知道,我曾听人说过,女人最不能忧思了,不然不止对身体不好,还老得快,你难道想我几年后,便看起来跟个老太婆似的,你就好名正言顺去玉和园?”
说得宇文承川哭笑不得:“我是那种人吗,再说玉和园那几个加起来在我心里也连你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我怎么可能去她们那里?你别胡思乱想,而且我怎么可能嫌你老,我怕你嫌我老还来不及呢。”
顾蕴立刻接道:“那你就告诉我啊,你不告诉我,我提心吊胆的,可不只能胡思乱想了?”
宇文承川见她一脸的坚持,只得把早朝时工部侍郎的启奏告诉了她,末了道:“我估摸着,等正月十五开印后,这事儿十有*就要落到我头上了,他们必定想着,神仙都未必办得了的事,我铁定办不了,届时证明了我不堪为储,我这个太子,自然也该当到头了!”
顾蕴闻言,心里反倒一松,偏头道:“我如果说,我其实事先已猜到几分他们会坑你去做那劳什子河督了,你会不会越发喜爱我,越发觉得自己实在是捡到宝了?”
宇文承川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你就算没猜到,我也会一日比一日更喜爱你,一日比一日庆幸自己捡到宝了的,不过你是怎么猜到的?我知道我媳妇儿聪明,没想到竟聪明到这个地步!”满脸的兴味与骄傲。
顾蕴笑道:“如今四海升平,他们便想坑你去打仗,也无仗可打,除了上战场,我仔细排除了一下,也就只有治水是最难的了,不但要有足够的统筹能力和御下能力,人力与财力不管哪一样缺了少了,都不行,还要防着当地的地头蛇们暗地里使坏,你有没有统筹和御下能力且不说,光在人力和财力上卡你一卡,就够你喝一壶的了,我说得有道理吗……呀,你干嘛呢,没见外面白兰卷碧她们都还在吗,唔……”
其实顾蕴一开始并未往这方面想,是晨间去给宗皇后请安,在景仁宫外整好遇上了庄妃,又自庄妃想到庄敏县主,才灵光一闪,想到了这一茬的。
前世也是这时候,江苏一带一直多雨,等过了正月十五开了印后,皇上便立时遣了钦差往江苏去督建堤坝,以防雷雨季节来临时,堤坝挡不住洪水,后果不堪设想。
钦差离了盛京不几日,户部因短时间内既要筹措治水的银子,又要筹措各总兵府春季的军饷,一时拿不出银子来了,这时候,庄敏县主站了出来,在进宫给宗皇后请安时,说她们虽是闺阁弱质女流,国家一时有了难处,也该为国家尽一份心力才是,然后将自己两年的月钱和脂粉气钱共计一万两献了出来,请皇后娘娘组织六宫妃嫔也捐献些,她回头再组织一下盛京城内的夫人奶奶们,总能凑个十万八万银子的,虽于治水只是杯水车薪,到底聊胜于无。
后宗皇后果然组织六宫妃嫔捐了十数万两银子,加上庄敏县主在外面募捐到的,共计三十万两银子,连日送去了江苏,一时传为佳话,宗皇后母仪天下,泽被苍生,自然为人们所称道敬服,庄敏县主也因此名声大好,为她以后成为皇后,母仪天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顾蕴这会儿想起来,都还忍不住感叹,难怪庄敏县主前世能当皇后呢,瞧人家这份远见与胸襟,的确不是寻常人所能比拟的,不过这一世因为宇文承川至今还活得好好儿的,皇室也多了她这个新成员,究竟会鹿死谁手,就是未知了!
宇文承川不待顾蕴把话说完,已抓住她的手猛地一扯,让她跌落在了自己怀里,然后抱着她胡乱亲了一通,才笑道:“这么聪明,幸好是我媳妇儿,要是别人的媳妇儿,尤其是我对手的媳妇儿,我得多糟心?”
顾蕴待他松开自己后,第一反应就是看外间,见白兰卷碧等人早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方舒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人家跟你说正事呢,你就不能正经一点?你是什么打算,户部有大舅舅坐镇,倒是不至于在银子上卡你,可光有银子,也未必就能成事,你总得先有个成算才是。”
宇文承川道:“若银子不够或是只刚刚够,自然成不了事,可若有双倍甚至三倍的银子呢?我还没见过这世上有跟银子过不去的人呢!”
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用银子换好名声和江苏一带民心的事,他乐意之至。
顾蕴沉吟道:“有足够多的银子开道自然胜算大增,不过于户部拨的银子之外,平白多出那么多银子,又岂能不惹人生疑的?你想过要怎么解释这多出来的银子没有?我倒是替你想了个说辞……”
“等一下,我也想了个说辞,我们先都不说,用写的,看我们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宇文承川不待顾蕴把话说完,已急急打断了她,然后牵着她的手走至桌前,用另一只手斟了一杯茶,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看着顾蕴。
顾蕴还从没见过他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心都快要化作一滩水了,点头道:“行,我们就用写的。”
夫妻两个遂以指尖点水,同时低头写起来,等写好了抬头往对面一看,见对方写的与自己的一样,也是两个字“便捷”,便都笑了起来。
宇文承川一把握了顾蕴的手,将她拉过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后,温情的喃喃道:“我就知道我们两个是命定的夫妻,除了彼此,这个世上我们再找不到比对方更心有灵犀的人了!”
顾蕴也有些情动,忍不住踮起脚尖轻啜了他的嘴唇一下,道:“是啊,再找不到比我们更心有灵犀的夫妻了……你给我安分点啊,说正事呢,再这样不正经,我真生气了啊!”
宇文承川满脸的委屈:“谁让你招我的……行行行,先说正事。便捷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壮大,在大邺少说也有上百家加盟店了,哪怕届时一家加盟店只凑一万两银子呢,也有一百万两了,加上户部拨的银子,足够治水了,只是如此一来,你是便捷幕后东家之事就要曝光了,不过曝光也没什么可怕的,如今你已是太子妃了,也不怕旁人知道了眼热敢打便捷的主意,你是怎么想的呢?”
顾蕴道:“花银子买名声和民心的事,我自然也愿意做,反正你的大半身家都在我手里,不怕你不补给我,不过我们得让人知道,这一百万两已是我能拿出来的极限,而且经此一役,便捷怎么也得三五七年的才能恢复元气,皇上还得御笔赐个匾额什么的给盛京的便捷,以免以后有心人明里暗里找便捷的麻烦,让便捷再开不下去,以为能断了我们的财路才是。”
“嗯,这些事我来安排,总不能让你又出银子又出力不是?”宇文承川点头应道,“银子我自然也会补给你,不过话说回来,连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太生分了?”
顾蕴笑道:“是挺生分的,那我以后不说了,直接从你给我的匣子里取一百万两入到我的私账上就对了,唔,好歹我也得了个好名声,我还是多少出点银子罢,我取九十五万两,这样不生分了罢?”
迎上宇文承川一脸的哭笑不得,正色道:“说到这事儿,正好我有一件事告诉你,我今儿坑了皇后娘娘一万两银子和两个庄子。”
便把上午在景仁宫发生的事删删减减与宇文承川说了一遍,末了笑道:“这下东宫上下不止可以过个肥年,等回头我为了江苏的百姓,将自己多年的积蓄都拿去治水之事曝光后,还能让人越发叹服我的大公无私,忧国忧民,让我和你的声望都达到一个顶点呢!”
一个自来财大气粗、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与一个出了名小家子气、只肯进不肯出的人,同时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来做好事,并且两个人都号称不求回报,自然是后一个人能让人震惊之余,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也更能让人叹服于她的大公无私,毕竟她曾对自己和别人的小气,只是小节,在这样的慷慨无私之举下,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不是吗?
宇文承川立时笑道:“我媳妇儿真是干得漂亮,不过这事儿我们一开始还不能说,总得到‘逼不得已’时说出来,效果才能最好!”
“逼不得已时?”这下顾蕴就有些跟不上宇文承川的节奏了。
“是的,逼不得已时。”宇文承川忽然严肃起来:“你不会以为他们只挖了这一个坑等着我跳罢?我若失败了,当然最好,可我要是侥幸成功了呢?这可不是做生意,或是考功名,这次失败了,今科落榜了,下次下科再来便是,我若是成功了,必然声望大涨,皇上和满朝文武也都会对我刮目相看,认为我就算现在还不能完全胜任储君,至少也值得栽培了,他们要拉我下马,自然也会更难,你说他们会不往最坏的方面,提前做好应对之策吗?等雨都落下来了再去打伞,显然已经迟了!”
顾蕴蹙眉:“那你猜到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对付你了吗?”
的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柯阁老等人的谨慎练达和老奸巨猾,怎么会不提前想好万一宇文承川治水成功了的应对之策?骄兵必败的道理连她都知道,那些在官场上浸淫了一辈子的人们又岂会不知道?
宇文承川“嗯”了一声,“我约莫也猜到了,大舅舅不是户部侍郎吗,只怕他们会从大舅舅处下手,以大舅舅私自挪用军饷给我治水,以保我顺利完成差使做文章,如今是柯阁老等人出手对付我,届时就该轮到永嘉侯出手了。”
永嘉侯正是林贵妃的长兄,如今一个人领着甘肃和辽东两大总兵府的总兵之职,永嘉侯的爵位是林贵妃之父还在生时凭借战功挣来的,到其父去世,现任永嘉侯承了爵后,听说治军倒比以前更严了,加上二皇子妃之父萧总兵乃大同总兵,大邺十一个总兵府,就有三个是二皇子一派的,这也是林贵妃在宫里能一直盛宠不衰、二皇子非嫡非长却有底气参与夺嫡的主要原因。
顾蕴听宇文承川把话说得这个地步,总算该明白的都明白了,“大舅舅和你被弹劾时,就是你所谓的逼不得已之时了是不是?”
宇文承川点头:“对,届时你的大公无私就可以曝光了,不过我们也不能老被动的挨打,却一点也不还手才是,所以,若他们真这么做了,我也有后着等着他们……”附耳至顾蕴耳边如此这般一说。
顾蕴才一直紧皱着的霉头霎时松开了,笑叹道:“以往只觉得你脸皮厚,没想到脑瓜子竟也如此好使,如此复杂的计中计,你到底是怎么想来的?”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宇文承川没好气,“我脸皮厚还不是只针对你一个,对着别人,你几时见我脸皮厚过了?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这法子也不全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孟先生和计先生也有份儿,两个先生都是能谋善断之人,还有义父,若不是他的人一直暗中盯着永嘉侯,我也不能知道永嘉侯多年以来一直吃空饷的不法行为。”
孟先生和计先生顾蕴都曾听他提起过,知道是他的两个幕僚,因忙道:“那等事成后,你可得好生嘉奖两位先生一番才是,只可惜元宵节过完你就得离京,短时间内没法让两位先生名正言顺的住进东宫来,不然我也该去给两位先生见个礼才是,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见了。”
这样能谋善断的人杰,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对他们礼遇一些也是应当应分的。
宇文承川笑道:“何必等以后,义父义母都想见你一面呢,我已与他们说好,明晚上天黑后,带你去拜见他们了,届时你自然也就可以见到两位先生了。”
“明晚上?”顾蕴怔了一下,“我还在想着,最近阖宫上下都盯着东宫,我们要出去拜望韩大人……义父义母怕是不大可能,可不去拜望又不像,晚上倒是可以掩人耳目了,除了四色针线,我还要准备什么礼物吗?”
宇文承川笑道:“义父义母看见你人就够高兴了,哪还需要什么礼物,你只管放心去你的!”
顾蕴看他一脸的不以为意,决定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了,果然男人的神经天生就比女人粗,她相当于是第一次拜见自己的公公和婆婆,怎么可能不郑重其事的准备礼物?让韩大人与韩夫人觉得她不尊重他们怎么办?
还有那位韩小姐,她实际意义上的小姑,那般孱弱的一个人,她不特意给准备礼物,万一她多心了继而影响到她的身体,她岂非把韩大人与韩夫人都得罪得妥妥的了?
不过那位韩小姐的身体那般弱,给她的礼物更要郑重才好,顾蕴少不得只能无奈的看向宇文承川问道:“那给慧生妹妹的礼物呢,这个我总得事先准备一下罢,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宇文承川想了想,道:“她什么都喜欢,或者应该说,她喜欢的,是那种收礼物时的惊喜感觉,还有别人把她时刻放在心上,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的感觉,你看着准备罢,除了药材,女孩儿喜欢的东西,她应该都喜欢,你只比她大月份,你就按你的喜好来准备即可。”
顾蕴点点头,“我约莫知道了,只是我可没法子像你那样飞檐走壁,明晚上该怎么出宫,只能全靠你了。”
宇文承川笑道:“这点你不必担心,我自然知道安排的,你只等着明晚上按时出宫也就是了。”
顾蕴叹道:“只可惜时间有限,不然顺道去看看外祖母该多好,大舅母与大伯母正月初一新春朝拜时都能看见,我还不那么惦记她们。”
叹得宇文承川沉默了片刻,才郑重道:“你放心,我说了一有机会便会带你出宫去给外祖母请安,就一定会做到的,你等着我安排,正月十五以前,我一定让你见外祖母一面,好不好?”
顾蕴自然相信他的话,适逢锦瑟在外面回午膳已经得了,夫妻二人方打住话题,去了外间净手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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