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爷还在哆哆嗦嗦拜着天地鬼神，就听面前的“鬼”厉声道：“住口，你看着我！”
“我不敢我不敢，姑娘，从前是我错了，可是我每年清明都有给你烧纸钱，我……”
沐秋水无奈之下一脚踢到他肩头道：“你好好看看我是人还是鬼？！”
跛爷摔在地上这才抬头看她，从脸到脚，最后是地上的影：“姑娘？沐姑娘？不是鬼，是你？你还活着？！”
她上下打量着他，颜色阴沉地问：“你回答我，双喜是怎么死的？”
跛爷扶着桌站起来，拧着五官不敢话。
沐秋水：“是苏春是吗？你不是因为她如今身在忠国公府，你不敢得罪太史阶。”
跛爷点了点头：“姑娘既明白，就千万别难为我了。”
“那我且问你另一桩事，最后一次见面那回，那个冬至你来找我，关于沐家的事，究竟是你自己查到的，还是有人指使的？”
跛爷唯唯诺诺不敢看她，沐秋水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一团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不是因为太史阶，而是因为苏春。
她道：“是太史阶让你骗我的，他许了你许多好处，你和他还有苏春在一块谋划时，被我的侍女看见了，所以苏春便杀人灭口是不是？！”
这倒是不假。那日下着大雪，苏春非要出去，双喜觉得古怪便悄悄了跟了上去。想不到竟亲眼看见苏春和太史阶私会，一旁还有个不认识的瘸腿老头。
双喜听得他们的话，万全是在算计沐秋水和顾长溪，便想要上前质问。
哪知太史阶还未发话，苏春便红了眼，她抄起地上的砖块便往双喜头上砸去。一下又一下，像是借此宣泄她心里病态的自卑和恨意，直到半边脑袋砸得稀烂，这才住手。
跛爷当时吓得不出话，他只以为随口传一句瞎话而已，哪想到闹出这样的乱。他当时就感到这事情决不是这样单纯，只怕后头还有乱，果然翌日，就传来无量斋被屠的消息。
他虽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但想来多少和自己经历的骗局有关，想到这里便问心有愧，再难心安理得，便干脆金盆洗手了。
此刻听得沐秋水掷地有声的质问，不觉更加惶恐，想来人生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皆错。
“是苏春，是不是？！”
他无可奈何点点头。
“你亲眼看见了？”
“是。那姑娘偷听我们话，所以她……她就……”
悲从心起，想到那三个人眼看着双喜死去都无动于衷，双喜死前是不是万般绝望？沐秋水揪过跛爷疾首蹙额地问：“你为什么帮着他们？太史阶给你多少银让你这样埋没良心？”
“没有，不是因为银……”
“那是为了什么？我可从来不曾短了你什么，为何这样帮着他算计我？！”
“是为了我的女儿！”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沐秋水感到不可思议。跛爷的女儿？他有家人？在她的认知里他从来都是独身一人。她压低声音了声“撒谎”。
“没有撒谎，是真的，我有个女儿。是我当年弃她们母女二人不顾，后来才重新找到了她，我一直想补偿她，可是那时她却不肯认我这个爹。这事不知怎的就让忠国公知道了，他威胁我如果我不照着他的话告诉你，便要对我女儿不利。
沐姑娘，你我多年来虽是消息买卖的关系，但你出手一向爽快，我不会因为别人拿银收买就对你不利。可是他用我的女儿威胁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那后来呢，你的女儿呢？”
“忠国公这人……他虽没有伤害我女儿，可在你出事后不久他就把她送进了宫。我想再见她一面都难，有关我女儿的近况，都只能从那个姨娘那里听得一些只言片语。”
沐秋水无言以对，如果他的女儿入宫了，那么在朱祁钰死后，她应该是被迫殉葬了。想到跛爷老来失女，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既是觉得痛快又觉得可悲。
这时却听跛爷：“所幸她如今在郕王府安度余生，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沐姑娘，你要是想找我寻仇，我实在无话可。”
这话让她愣了一刻，继而问道：“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姑娘认识的……是月娘。”跛爷完这话就唯唯诺诺地看着她不话。
居然是柳月娘？！那么过去她见过的那些纠缠便得通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双喜不该为他和他的女儿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沉吟片刻，看着跛爷身后的方向不话。跛爷着她眼神看去，后头黑压压的一片，不禁问她在看什么。
“正着呢，怎么就好像看见了。”
跛爷惊问：“看、看见什么？”
“方才像是看见了双喜。”
额头是密密一层冷汗，跛爷磕磕巴巴：“姑娘别吓唬我。”
“我真看见了……她和我相熟，你去看她，她就不肯现身了。”
被她这么一，仿佛身后真有冷风习习。跛爷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歪着眼看身后不话，总觉得空气凉得都瞒着寒气。
沐秋水叫他这样害怕，冷笑一声：“她走了，你还有个女儿在世上，我不杀你，你好自为之。”
沐秋水知道他打的主意，他虽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打从心底认定因为柳月娘的缘故，她不会杀他。那好，就叫他活着，让他日日活在愧疚中，日日活在见不得女儿的痛苦中。
对苏春也是一样，她不想就让她这么死了，一了百了实在是一种恩赐。
沐秋水忽然感到身心俱疲，为了找到帝释天，她四处探查整整两年，那两年之中却从来也没有过感觉疲惫过。即使是在危机的时刻，她都有过赴死的慨然，如今回到京城却觉得浑身都没有精神。
大约是因为有一件该做却不能做的事情。如此，却让人生出无力感了。
漫无目的走了许久，也许是她实在太思念顾长溪了。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顾家门口，
离开的两年里，她最最挂念的就是他，可是如今却没有勇气去找他。最后几次见面他们之间很不愉快，他大约不会原谅她了。
一顶轿停下，顾长溪从轿箱出来时，沐秋水已经躲到一旁。只听见管家出来迎接：“大人回来啦，夫人已经等候多时。”
她便自嘲般的笑笑，徒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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