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亲自找到女婿,顾左右而言他一番后,忽然就问起朱祁钰的病情。
曹贯衷问过,曾主张南迁都城避开瓦剌的徐有贞也问过,如今张軏又问。皇帝一病这些人便蠢蠢欲动,太史阶终于觉察中不对劲。
“岳父可是有什么指教?”
张軏捻着胡须:“指教不敢,如今老夫是个罪臣,不比你志满意得。”
太史阶尴尬地笑笑:“婿一向敬重岳父大人,不会因官职高低而有所改变……岳父来……可是为了储位的事情?”
张軏挑眉道:“看来你已经有所耳闻,我不妨直,我们希望将来皇位能交还到太上皇的手上。”
“你们?你们是哪些?”太史阶有些不屑,声音明显带了轻佻。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的腔调甚为不妥,于是重新摆出谦和的样。
张軏哼了一声没有计较:“你若是答应,自然知道‘我们’是谁。”
“我若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也无妨,我料到你不会马上首肯,你如今是他的宠臣,怎么轻易将荣华富贵抛诸脑后。只是你这孩看得不够远,正因你是皇上的宠臣,来日太上皇登基必不会再重用你。
你想想,皇上没有嗣,一病又这么严重,眼看是好不起来了。若是他忽然归西,这皇位最有可能的还不是落在太上皇手上?到那时你该如何自处?”
太史阶默然不语,岳父的正是眼下他最担心的事。眼见着朱祁钰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果等到太上皇顺位,那他就太被动了。
可他还是心存侥幸,毕竟这来之不易的荣耀,岂是放手就能放手的?
他犹豫道:“皇上正当盛年,这病兴许哪天就好了。等皇贵妃登上后位生下嫡……”
“皇贵妃不会生下嫡,她也不会登上后位。”
太史阶脑里轰的一炸,朱祁钰的行事方向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张軏稳稳道:“如今皇上转了心意,不准备立皇贵妃为后,再要等他有,不知何年何月,那时……也不知皇上是否还康健。且你以为当年皇贵妃产是意外吗?那是有人不想皇上能得嗣。不管是皇贵妃还是谁,后宫哪一位都不会有孩。否则皇上登基多年,怎么连一半女都没有?”
“是有人刻意为之,在背地里算计皇上?!可你……岳父大人怎么知道?”太史阶感到既惊恐又困惑。
张軏眯着眼,捻着胡须得意道:“皇上身边有我们的人。”
“是蒋安?”
“你管他是谁。女婿啊,你还是年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太史阶悚然,朱祁钰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儿,他若是就此倒下,自己便彻底失去了依靠。另一方面,一想到自己竟还是比岳父慢了一步,他便在心里恨到咬牙切齿。
他在这一刻看清了张軏的底牌。
被朱祁钰一番下狱羞辱后还能这样坦然自若,太史阶本还以为,这是他多年在官场摸爬滚打修炼出的本事,其实不然。一切盖是因为他未把宝全压在朱祁钰身上,还在太上皇朱祁镇那下了注。
玩这一手,在岳父面前他还是稍显稚嫩,这让他处心积虑这么久的一切都显得不堪一击。
但他很快就重新有了一番打算。
太史阶想到曹贯衷,他能在两朝间左右逢源,多半也是吃两家茶礼的缘故。一个太监都能做到的事,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更是做得。不能等一众人都鸡犬升天,反倒是他一无所有。
他在顷刻权衡后,便以自己的利益为最重要依据下定了决心,他做低姿态道:“婿资历浅薄,经事太少,今后仍旧要请岳父大人指点迷津。”
张軏少有的大笑起来,拍拍女婿的胳膊,甚为满意:“我只有一个女儿,也只有你一个女婿,你和我的半个儿没有区别,不帮你还能帮谁?眼下你要先去找一个人。”
“谁?”
“这个人你认识的,是顾长溪。”
“岳父是要我去服他?”
“不用,他可比你想得长远,我是要你找他一起谋划。趁着皇上现在病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拱太上皇夺位。顾长溪手中也有兵权,有他助我们一臂之力,则事半功倍。何况他这个人……我知道你和他不太对付,不过他日事成,少一个敌人总是好的。”
“我知道了。”
这一边,竟然就将朱祁钰当做将死之人,暗中铺展开了他们的阴谋。
另一边在斋宫,朱祁钰以为沐秋水真的偷跑,气急攻心病情大大加重,等他转醒时,却见她和一个陌生人守在自己身边。
“秋……”
“皇上,”沐秋水见他醒来,扑到床沿边,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皇上觉得怎么样?”
朱祁钰听她这么问,遂闭了闭眼,果然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头也不那么疼了。他睁开眼道:“好多了……朕以为你走了。”
她疑惑一下道:“没有,奴婢出宫去找大夫了。这位……这位大夫是奴婢过去在宫外认识的,医术极好,治了两日,皇上可不好了许多。”
他脸上溢了笑容,又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抬手摸了摸她苍白的脸无力道:“朕还以为你不辞而别,心里难受得不行……”
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伏在他头侧:“不会,奴婢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你。皇上,请大夫再给你看一看吧。”
袁彬不话,低着头过来替朱祁钰搭了脉,又对沐秋水嘱咐一番,最后声耳语道:“如今既醒,我便走了,不要再为这事来找我。”
送了袁彬出去到斋宫门口,袁彬走了两步又回身问:“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住,这下你总该放心,不如和我一起离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顾长溪……他一直在等你。”
她心里凉了半截,像淡淡的风,一晃就什么也抓不住了。她苦笑了:“你叫他忘了我吧,我不会走的。”
“这样值得吗?”
她想到朱祁钰对她的种种好,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毅然:“值得。”
袁彬闻言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他替她不值,也替顾长溪失望。遂隐隐含着警告:“你若不走,有一天事情发展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到那时,你和顾长溪就再也回不去了。”
沐秋水听得迷糊,觉得这话甚是奥妙又不知从何问起。袁彬收起严肃的表情,复又露出一贯带点狡黠的笑:“我随便的,别往心里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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