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顾长溪这一边,他在和李原德即将到达曹州时约定,二人分开进城以期最大限度降低引人注意的可能。
曹州地带多平原,偶有山路也并非非常陡峭骇人。
在曹州城待了两天后,城内的状况令二人心惊。
李原德当机立断、认为应当奔赴周围郡县探查一番,以做最后的定论。
查探卫所的军备情况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就于谦派给顾长溪的使命来看,他必须替李原德跑这一趟,毕竟这其中包含风险。朱祁钰运筹帷幄,就必须有人深入虎穴。
李原德留在城中押后,顾长溪亲赴各个郡县。
他身手利索,头脑清楚,只用两天时间就大致摸清了曹州城内外情况。
但在沿着山路抄近道往回走,准备将讯息汇总报告给李原德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在这旁人不知、局内人却深陷其中的特殊时期,辽王布置的耳目就显出了用武之地。
这些人不知何时就发现了顾长溪,他被韩相捷和月天带人意外地堵在山道上。
在曹州城之外、荒郊野岭之地,前面是敌人,后面就是崖坡。任他身手再好,也总是寡不敌众。
“啧啧啧,顾长溪,等你很久了。”月天来时并不知道所抓之人是谁,此时看见对方,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在梵天面前,他向来是说不上话的,年纪虽长顾长溪许多,却反而被他压制在底下。
顾长溪瞬间思考了一下,只是波澜不惊地说:“虞徽,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韩相捷吃了一惊问月天。
月天尴尬,沉吟片刻点点头道:“从前在京城见过几面。”
韩相捷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些嘀咕。这人虽然身手不错,可到底不是早年间就跟随王爷的,他并不放心这人。
月天出现在这里,并不足以让顾长溪露出慌乱的神色,他早就知道这人已经生出异心,惹出事端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也很清楚的知道日天是怎么死的,他不下手,是不想变成和太史阶一样的人。
只是在他看见人群中的沐秋水,脸上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
沐秋水是在午后被辽王的人找去的,辽王没有见她,而是让她跟着燕郎出城。
她不知道要去向何处,只是隐约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月天已经到达,并且捉住什么人。
“你要带我去哪?”往山路上走时,她终于忍不住问。
燕郎细声细气说:“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燕郎回头看她,一字一顿道:“顾、长、溪。”
她停下脚步,神色怪异地看向对方,吃不准他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对方也停了下来,声音仍旧软绵绵地问:“你慌什么?”
“顾长溪……在哪?”
“快到了,就在前头。”
“你在说笑,他应该在京城。”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燕郎说完,又往前走去,边走边说:“快点跟上,办完正事还要回城。”
她跟着他又走了一阵,很快看见前头围了半圈的人。人群给燕郎让出一条道,他当先走了进去。
她正奇怪着,突然透过人群的缝隙看清里面那个人,刹那间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和多年前一样,风采依旧。
他也和那时不太一样,脸上再不见玩世不恭的模样,而是神色冷峻地看向众人。
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略过,最后停在她这,脸上浮现出震惊的表情,然后是狂喜,最后却疑惑起来。
他不由自主向着人群走了两步,惹得众人警戒起来,沐秋水却手足无措、连连急退几步想要离开。
“沐云,”燕郎已不容置喙的口吻对她道:“过来!”
她记得自己是怎样和这些人形容自己和他的关系的,她不能显得摇摆不定的样子。于是深吸一口气,四肢僵硬地走进内圈定在那几个人身边,眼睛低垂着,努力克制不去看他。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可她知道自己胸中翻江倒海。
是这张脸,是这个人,曾经他的举手投足都深深牵动着自己。
顾长溪深邃的双眸里汇聚着说不尽的动容。他凝视着她却没有叫出她的名字,他虽然惊骇但还不至于糊涂。他听见燕郎叫她别的名字,料想这其中有他不了解的原委,担心贸贸然喊出口会连累她。
即使她改名换姓,容貌在岁月中稍稍有变,他仍旧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顾公子,”燕郎开口说:“好久不见,七爷托我问候你。”
顾长溪不紧不慢道:“是七爷——还是辽王?”
燕郎低头笑笑,复又摇头说:“太聪明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的,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进城?”
韩相捷闻言看向他,他知道七爷并没有给出必杀的命令。
沐秋水一无所知,乍听了这话终于抬眼看向顾长溪,见他仍旧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她迎向他的目光,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在心中猜测他究竟在沐家血案中充当什么角色。
忽然手中多了一样沉甸甸的东西,燕郎取出随身一物递到她手边说:“拿着。”
那是一把铜制的手铳,一端嵌着木柄,她接过手铳,探寻的目光看向燕郎。
燕郎道:“药室里已经装了火药,铅子也都放进去了……”
“燕凤怡,”韩相捷打断道:“这不是王爷的命令。”
燕郎瞟他一眼说:“王爷让我看着办,这里由我全权做主。”
“人死不能复生,为什么不带回去慢慢商量?”
“这人从前如何在曹州撒野的,你不是不知道。如此三番四次和王爷作对,你还指望他会替我们做事?”
“可是……”
“他握有王爷这边的情报,留他一命小心后患无穷。当年王爷一时犹豫放过他,如今看来不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韩相捷不再反对。
向来他内心都是极力反对辽王宠信面首这件事的,如果有朝一日辽王成为九五之尊,身边躺的竟然是个男人,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希望将来有一天能除去这个妖里妖气的白面小生,但是眼下,这人确实是全心全意为辽王考虑的。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沐秋水顿时明白了燕郎给她手铳的目的。
燕郎见韩相捷不再反对,便转而对沐秋水说:“王爷一直不能完全放心你。你既说忠心于辽王府,如今给你自证忠心的机会,杀了他!”
她犹豫片刻回答道:“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