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残刀所不能及之处,无数的恶鬼妖精朝着婴儿冲过去。
夫人留下的常开花囚笼上长出千百根藤条,像是长了眼睛,凡是靠近的恶鬼妖精都逃不过抽打,轻则遍体鳞伤,重则魂飞魄散。
夫人和伊殇在常开花的庇佑之下,暂时倒是无虞。偶尔有妖魔鬼怪避开藤条,也被伊殇的爪子掏出心肝来。
激战正酣,花梨鬼纹棺突然炸裂,里面的东西破印出来。
只那一声炸裂,就要了周围十数丈之内半数妖精的性命。剩下的即便明强活了下来,却也都身受重伤。
夫人本就虚弱,此时已晕厥过去。伊殇吐了口血,但还能动;连忙去看常开花的囚笼,尚还无虞,但常开花的灵力将近。
刚刚的破印而出力量之大实在惊人,修为之高恐怕就算是巅峰时期的月残刀也未必能敌。
那东西破印出来,阵阵怒吼、阵阵哀嚎;震得人耳朵发麻、头晕眼花。
月残刀闻声,只朝这边看了一眼;又举起长刀继续进攻,比之前更加迅猛,一刀砍下,伴随一声怒吼。
正是怒从心头起,以命换命。无力保护夫人和少主的自责,让他把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化在刀刃上。
伊殇剩下最后一点力气,把夫人放了躺平,等着那东西来了结。
可是迟迟也没有来。
她抬头去看的时候,对方也正看着她。
看到她的时候,伊殇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一个任何人见了都会为她倾倒的女人。
精美的脸庞距离伊殇只五六尺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灵光;正看着伊殇,似有许多疑惑要问。
见到这双眼睛的时候,伊殇竟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可是她们之前是从未见过的。
她慢慢的朝伊殇靠过来,两只眼睛盯着伊殇,是那样的灵动,那样的认真。
见她的双脚就要落到地上,伊殇赶紧伸手去接;她觉得让如此飘飘仙子沾上俗世的尘土,那实在是大不敬之罪。
伊殇的举动把对方也吓了一跳,远远的腾空飞了出去,远远的看着她。
伊殇也看着她,眼睛很温和,充满了善意。
对视了许久,对方确定她没有恶意之后才又靠过来。
伊殇依旧伸手去接。
她并没有落在伊殇的手上,隔着约两尺的距离落地,踱步过来,蹲下身子盯着伊殇看。脸上写满了好奇二字。
伊殇昂首仰视她,等着她开口问。
不知为何,伊殇很期待她开口,觉得她的声音一定跟她的人一样美,美得摄人心魄。
但她始终不开口。
在她盯着伊殇看的时候,比之前更多的恶鬼妖精已经冲到了近前。
听见喊杀声,她被吓得腾空远远的躲开。与破印而出时的强大修为完全相反,此时她仿佛只是个身着嫁衣待出阁的娇弱新娘。
伊殇看了一眼那些龇牙咧嘴的东西,又把目光转到高高腾起的娇弱新娘身上;撇起一抹无奈的笑意,缓缓合上了双眼。
她已经无力再战了,哪怕是一只没有任何修为的野兽也能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但她还没那么快就死去,常开花残存的灵力还在保护着她。
耳边传来常开花藤条划破夜空的声音,还有恶鬼妖精的嚎叫。
忽地,耳中闻得一声鹤鸣,伊殇死灰的心瞬间复燃。
寻着鹤鸣望去,夜空中一人踏空而来,他一身白衣,手持白扇,头戴金冠;脸比衣服扇子还要白。
听见鹤鸣,月残刀挥刀斩杀了最近的几个恶鬼妖精不再进攻;恶鬼妖精之辈也不再进攻。
伊殇朝来人见礼,余光瞟着晕倒在地的夫人,哽咽道:“巫师,伊殇护主不力,请你责罚。”
他看向伊殇,道:“我知道你已尽力了。”
精锐的目光扫视一眼诸恶鬼妖精,沉声道:“尔等无故犯我余家,是以为家住闭关,余家无主好欺吗?”顿了顿,又说:“但凡还有谁觊觎我家少主,先来与我分个高下。”
山野静了下来。
只片刻,黑暗中掠出十数个身影,其中就有夜之三郎。
不知是谁发了声,道:“百越之主南天子,余家三巫师;素闻你修为比大巫师月残刀更胜一筹,就算所言非虚,我等妖王鬼王一拥而上,你挡得住吗?”
南天子摇着纸扇,目光扫过这十数个妖王鬼王,道:“不错,你们一拥而上,我必死无疑。”说到这里脸色大变,收了纸扇。怒道:“但那又如何,本王若死,所部大军必要复仇,所到之处篇鳞不存。尔等同类之族,都要为本王陪葬。”
百越之主南天子,余家三大巫师中排名第三。
排名最末可不意味着修为最低,南天子的修为在三大巫师中排名第二,在月残刀之上。
而且跟卫道修行的月残刀不同,南天子镇抚百越,能调动百越半数兵力,所掌握的权力甚至比余家家主更胜一筹。
与南天子对阵,十数个妖王鬼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都很清楚,此次救援南天子所部精锐必然尽出;一时三刻未必能将他们击败,一旦天亮,战局必然反转。
就此离去,也不行,这一次闹得这么大,余家怎能善罢甘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了它们的老窝,一家老小都要成刀下之鬼、不能超生。
见那十数个妖王鬼王已经动摇,南天子再次开口道:“今夜之事必有幕后,诸位若就此离去,巫门可既往不咎,如何?”
不错,这么多妖王鬼王能同时聚集于此,是因为有人提前将消息泄露给它们;原本也是抱着姑且一试,不行就跑的心思来的,现在遇到了危机,南天子又给出这么一个台阶,没有不下的道理。
众妖王鬼王都有了退却之心,拱手作揖退了下去。
只有三个尚未离去,便是夜之三郎。
与南天子对峙,三郎之烛道:“真不愧为百越之主,我主几百年的谋划,被你如此轻易就击碎。”冷笑两声,又说:“但此事还没完,你家少主在此地降生,已经做不成巫师,修不成正果。早晚是我妖族中辈,领导妖族君临百越。”
语罢,扬长而去。
南天子紧紧握住手中的纸扇,他很想出手拦住这三人。
可是他不能,一来他没有绝对能赢的信心;二来一旦交手,可能把已经离去的妖王鬼王又给引回来。
危机解除,松了口气的伊殇瘫坐在地上,再也提不起力气。
喘匀了去寻找那嫁衣新娘新娘时,她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其实在南天子来的时候,那嫁衣新娘就已走了。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去,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南天子下到地上,先替夫人把了脉,让侍女照顾好夫人,才去解开常开花的囚笼。
把孩子抱在花梨,伸手去摸他的下巴,把孩子逗笑了,才交给侍女去。下令道:“细软杂物分离,昼夜兼程赶回五莲峰。”
就要启程,月残刀却没有动。
察觉到事有蹊跷,一个箭步到了月残刀跟前。月残刀已经动不了了,身体已结了一层寒霜,呼吸微弱的几乎探查不到。
南天子连忙运转法术,试图导出他的本命真火。
但月残刀消耗了太多修为,又伤得太重,本命真火已残存无几。
伊殇赶了过来,把他抱在怀里,对南天子道:“巫师,请将我同大巫师一同封印在棺椁之中;我本命属火,必定有用。”
南天子犹豫道:“可是伊殇……。”
他尚未出口,被伊殇抢过话去,说:“伊殇为主人奴仆,与主人同生死共存亡,巫师不必犹豫。”
话已至此,南天子不在说什么。将伊殇和月残刀一同安置在花梨鬼纹棺中,又以蛊虫封边,绘上一道太阳真火符。
如此,月残刀有伊殇护佑,伊殇有蛊虫和咒文护佑,应该能撑到回到五莲峰。五莲峰内巫门圣地,有余家历代先祖留下的巫蛊之术无数,其中必有解救之法。
再次启程,已是黎明时分。
泛白的天空下,可见远处山峰上已挂起了白霜,那是秋日的讯号。
天已经亮了,九拐十八弯也恢复了喧嚣,虫鸣鸟叫、大江东去浪长啸;却连半具尸骨也看不到,使人不由得怀疑,昨夜此地真发生了一场惊变玄黄的恶战吗?还是只是一场噩梦?
当然是真的发生了,证据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晨间的露水闪着淡淡的血光,那是昨夜葬身在恶战中的灵魂不屈的咆哮。
太阳只在天边露了个脸,就又被晨雾掩去。
百越流传着一句话:秋天是成熟的季节,是神圣的时刻。所以秋天的雾很浓、很白,这乳白浓厚的雾不是要掩盖过去,而是在替这片大地上生长的人们洗去曾犯下的业孽。
浓雾中马蹄声嗒嗒作响,南天子已带着嫂夫人和新出生的婴儿启程了。
九拐十八弯的路不平坦,刚刚启程就颠簸醒了孩子,他瞪着大眼睛,朝南天子伸出了手。
南天子将他抱起来,侍女连忙过来接。
南天子道:“无妨,他是我的侄子,五莲峰巫门余家的少主;却遭遇如此境遇,不任性些反倒让我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