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儿说:“你说的那个太难了,换一个,简单一点的。”
木森早就知道,所以他也早就想好了一个故事:
九月秋深,寒冬虽未至,北海之滨却已是粉妆玉砌。
至重阳日,大雪封山已半月有余,镜山之巅的天吴池边,两个雪人一坐一跪。
说来也怪,岸上已是白雪皑皑,池中却不见一片雪花。冰雪一旦落入天吴池中,立即就不见了踪影,半月时间也没能将水面冻结。
东方初明,那坐着的雪人睁了眼,口吐人言:“为师神游太虚半月有余,借天吴池水参透神机,得知你姻缘将至;下山去吧。山下的破草庐三日之内必有一女子来,便是你命中之人。”
语罢,又归于寂静,与这无边的冰雪世界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不知道这里还坐了个雪人。
半个时辰过去,一抹艳阳乘紫气东来,才听见有声音说:“阻我得道之人,必杀之。”说话的,是那跪着的雪人。
“她与你有三世不解之缘,杀她手起刀落何其容易,只是这桩孽缘若不了结,你修不成正果。”声音轻柔弱小似只剩半口生气。
他话语刚落,跪着的雪人动了,抖落身上的积雪,露出真面目来;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散披头发,剑眉星目,面浮红光,裹一件锦缎紫斗篷,腰佩宝剑挂穗翠玉丹丝。
叩首行礼。
星目闪动不安,道:“弟子愿受千年疾苦,请尊上开天一线助我了结这孽缘。”
坐着的雪人起身,抖落身上的积雪。真面目缘是个一身白的老者,面容慈祥,瑞气护体。轻叹一声,脚踏祥云而去。已没了踪影才传来一句:“你下山去吧,孽缘不解,不准你再入镜山。”
少年朝他飞走的方向三叩首:“慕容恪拜别师父。”起身下山去了。
慕容恪乃是燕国二皇子,年十四岁,在镜山修道十年。天赋极高,懂得观星探月之法、幻化无极之术;知天文地理,晓阴阳五行。十年来遍访名山仙友,知交遍及天地幽冥三界。仙家法术已修得十之七八却始终不能羽化飞升;而这一切缘由,都在这个未知的女人身上;慕容恪对她,自然是百般厌恶,欲杀之而后快。
镜山脚下,积雪足有二尺深厚,破草庐已被掩埋了一半。慕容恪推门进去,在里面生了火堆,盘腿坐下来闭目养神,等待‘那不共戴天的仇人’前来。
第二日傍晚时分,猎来的兔子还没有上火烤。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只狐狸跃进来,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见了慕容恪,惊慌失措,口吐人言:“公子,请容许小女子暂避,感激不尽。”就躲在了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她才躲起来,就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有人喊道:“你已无路可走,出来受死。”
在方才的一瞬间,慕容恪在它身上察觉到了异样,虽说不出是什么,但可以肯定这狐狸不是普通妖精,很可能就是师父口中的女子。救与不救?陷入两难之中。
若它只是普通狐妖,救她一命也无大碍。可若她真是师父口中之人,今日正好借门外这些恶徒之手结果了她。
依旧盘腿而坐,面无表情,心中却也翻江倒海。为难之际,想起师父的话来“孽缘不解,修不成正果。”暗自叹了一口气,还是先保住她的性命,其余的,再说了。
起身出来,才知道对方有四五十人之众,个个都是精壮汉子,身穿兽皮,腰跨快剑,手里的弯弓箭在弦上。已将草庐团团围困。
见了慕容恪,也是十分讶异。为首一个络腮大汉怒声道:“莫要多管闲事。”慕容恪上下打量,这汉子腰板挺直,双目有神,眉宇间可见英雄气概;兽皮包裹之下隐约可见护身铠甲,脚上穿的也是官靴;再看这四五十人装备统一,步调一致,绝不是江湖中人。
但慕容恪可不怕他,怒目相视,冷声道:“镜山道人慕容恪是以。尔等,何许人也?”
听了这个名字,那络腮大汉显然怕了,命令手下放下弓箭,拱手作揖道:“参拜燕国二皇子殿下。不知皇子殿下可曾见过一只受伤的白狐。”
果然是来者不善,天下人都知道慕容恪是燕国二皇子,但在这破草庐中听到有人自称燕国皇子而不怀疑的人,不是有绝对的能力就是傻子,眼前此人,绝不是傻子。
余光瞟一眼草庐之内,他已决定要救下这个狐妖,与那人道:“镜山之地乃本座师门圣地,容不得尔等胡来,快走吧。”
门前还有狐狸受伤留下的血迹,慕容恪的态度又如此强硬,足以说明一切。然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就算一拥而上也绝非慕容恪敌手,抱拳道:“皇子殿下可要为大局考虑。”
微一皱眉,鼻音‘嗯’一声,宝剑出鞘三分,怒声道:“你在教本王行事?”
他吓了一跳,惊恐道:“小人不敢。”退行十余步,招呼手下的人离开。
慕容恪回去草庐,狐狸已化身为十二三岁少女。门外的谈话她听得很清楚,知道眼前之人乃是燕国皇子,屈身行礼道:“小女子多谢皇子殿下救命之恩。”
她衣着虽已破烂不堪,却还看得出用料华贵、做工精致;举止仪容尽显大家风范,眉宇之间可见娇贵傲气。这种气质,是只有出入殿堂的贵族千金才有的。
此时,慕容恪已有了八九分把握,这狐妖就是师父口中之人。杀或不杀,心中纠结难以定夺。背过她去,皱眉厉声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她听得出慕容恪语气中的不快,心中惶恐不已,连忙作答:“小女子左丘月央,遭追杀逃亡至此,无意闯入皇子雅居……。幸得皇子救命,感激不尽。”
慕容恪听了面如蜡色,此时,他已有十成把握。背过身去,杀气更甚,宝剑握的更紧,问她道:“左丘月央,好熟悉的名字,你可是青丘国太宰二女。”
听闻慕容恪也知道她,左丘月央又惊又喜。连忙作答道:“正是,小女子复姓左丘,名月央,字枫红,家父乃是青丘国太宰左丘叔,因卷入皇室之争,特命我姐妹二人携书往长安求见帝君。路上遭遇追兵,与姐姐分散,孤身逃亡至此。”
动物都是很敏感的,她已经感觉到了慕容恪身上的杀气,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很清楚慕容恪若是下了决心要她死,不过是弹指一挥之间的事情。两国素来交好,和盘托出,他应该不至于挑起战端。此,已是她最后的保命手段。
慕容恪听了她说的,猜测她离开青丘之后就跟家里断了联系,对于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慕容恪知道,就算杀了她也没用。收了戾气,转身告诉她:“长安你不必去了,找个清静之处隐姓埋名安度余生吧。”
心中早有不好的预感,现在这种预感似乎已经成真,问慕容恪:“二皇子这是何意?”
“五年前,东扶余国趁青丘内乱出兵;太宰左丘叔及皇族四十余人兵败被俘,扶余皇帝东明王下令将一干人等剥皮为裘、割肉做食、剔骨煲汤。三年前百胡入关,帝君南迁途中病逝;新主虽派遣大将军祖逖收复了青丘故土,然青丘皇室与左丘一族都已灭族,青丘国自然也不复存了。”
左丘月央两眼一黑跌倒在地,双目失神,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路逃亡竟然过了五年,而这短短的五年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片刻,昂首追问:“九尾圣祖如何了?”九尾圣祖即九尾狐妖,乃是青丘国第一任国主。因其爱护子孙,贪恋权利,虽修得九尾金身却不能羽化登仙。是青丘狐族人人供奉的圣祖。
见了她悲惨的模样,慕容恪心中动了一丝不忍念头,他自幼修持,善根早已埋在灵魂深处。叹口气,声音柔和一些,告诉她:“城破之时,献祭而亡,尸骨无存。”
左丘月央怒火难平,急火攻心,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慕容恪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解下披风给她盖在身上。
他本该将她扔出去,生死听天由命。可看她一娇柔女子国破家亡无依无靠,又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况且,你死了也不能解决问题。”慕容恪蹲在左丘月央身边,自语一句。过去火堆旁边,将猎来的兔子剥了皮放在火上烤。
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对这只狐狸仅有可伶、无奈而已,他多希望一剑刺穿她的心脏就能了事,那样,他们都能超脱这红尘的疾苦。
只是,世事往往要复杂得多。左丘月央本来是要去长安的,青丘到长安不过三五月的路程,可她偏偏花了五年的时间南辕北辙到了镜山。这红尘之事,真是玄之又玄。
对二人之间的这段孽缘,慕容恪感觉有心无力。将左丘月央扔在一边不管,希望她早日往生极乐。如此,三世不解之缘该就了了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