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可别不信,此子……”
“放肆!”百里冼厉喝一声,硬生生将那人要说的话截在嘴,“皇上血脉岂容你等因私心而混淆?!”
百里烨微微抬起头,眸底闪过几道亮光。
黎童隔得远,看不太真切,只觉得似乎其中隐隐有些欣赏。
他还在等。
等一个契机。
而她爹,黎相也双肩打开,静静地等着。
百里冼丝毫不惧被人困住的窘境,死死盯着那孩童,上前迈出一步:“你当真……是皇室血脉吗?”
那孩子本也就是个乡下稚童,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此番更是直面上位者的威压,不由得颤抖起来,眼泪充盈着眼眶,只晃了一下脑袋,那泪珠就跟断了线似的顺着脸颊往下滑,恐惧尤甚。
“如此怯懦,竟也敢说是皇室血脉?”百里冼直起身,又往前迈了几步,已然站在那男人身前,他毫无所惧地紧盯着男人的双目,忽而抬起一脚,便当胸踹了过去。
许是因为太过有恃无恐,男人丝毫无所防备,也没料到这养尊处优的小皇帝竟然力气这么大,绕是他常年习武,也险些被踹到了地上,而那孩子在他手上牵着,亦被连累了,小小的身体跌坐在地上,手掌被地面划出一道口子。
那孩子捂着手,片刻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百里冼昂着脖颈:“卑贱!”
黎童摇了摇头,稚童何辜?
男人在众人面前被下了面子,当即上前几步,高高扬起了手,黎童看戏看到此处眼睛都瞪大了。
而后,他的手被挡下了。
是百里烨。
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说道:“皇上长大了。”
这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在众人心中掷下了一块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石子。
不仅仅是正面听着的百里冼,还有百里烨身后站着的那些野心勃勃的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无论怎么翻过来说,似乎都可以,但他面色淡淡,又看不出多少蛛丝马迹来。
“将军,你……”
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百里烨一个眼神制住了。
到底不过是一介文臣,即便习了几年武,身上的气息也没法与能在敌军之中杀个来回的百里烨相比。
只一个照面,那人便不得不闭了嘴,败下阵来。
黎童不由得愕然,这群人到底当初是怎么蛊惑到百里烨的?
啊,也不是,当初这人从战场回来,先是最敬爱的大哥战死沙场,回来之后又看见大哥的江山正在被居心叵测之徒觊觎,差点还逼死了大哥的妻儿。
再加上后来小皇帝年纪轻,即便有黎相等重臣在旁辅佐,仍无法彻底胜任皇帝这份工作,而且大哥最爱的妻子甚至连一滴泪都没掉,这才导致他心神不稳,遭人趁虚而入。
黎童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便没了其他疑虑。
低谷期嘛,的确容易被不好的东西影响判断力。
“四叔,这皇位你想要吗?”
“你敢给吗?”
“不敢,这是父皇留给朕的,谁都夺不走,除非朕死!”
百里烨将手中的刀扔到了百里冼跟前,冷冷道:“那你死吧。”
黎童心下一惊,玩真的吗?
“四叔,你当真要做这乱臣贼子?”百里冼看了一眼脚下闪着寒光的刀,咬了咬牙。
“这问题问晚了。”
言外之意,他已经是乱臣贼子了,无论今天百里冼是自主退位,还是被迫退位,事实都已经摆在了眼前。
百里冼没有弯腰,只用脚尖一点,那刀便凌空飞了起来,被他牢牢握在掌心,黎童低呼一声,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她甚至想鼓个掌缓和一下气氛。
没想到小皇帝也有点身手,她一直以为他身段这么好,是练舞练出来的呢。
“黎相……”百里冼低声唤着。
黎相微微勾起唇角,一副哪怕天地崩塌亦不改颜色的从容姿态,只缓声道:“皇上尽可做自己想做之事,微臣跟随皇上,竭尽全力。”
有了这句话,百里冼便下了决心。
他一脸决然,自尽是不可能自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自尽的。
横刀在手,百里冼扑了出去。
可他哪里是百里烨的对手,只一下,便被挡住了,刀也跟着落了地,再然后,便是一众嘲讽的刺耳的笑声。
黎童双手抓着窗框。
龙困浅滩这场戏,确实有点子虐。
“皇上可记住这些笑的人了?”
百里冼狼狈地站在那,虽不明白百里烨的意思,但还是咬着牙回答:“记住了。”
“此事后,你当如何?”
“杀。”
百里烨缓缓勾起一个笑意:“黎相以为如何?”
“犯上作乱者,当杀。”
百里烨捡起那柄刀,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刀身:“那便依黎相所言。”
“将军,你在说什么?”
此时此刻,那群人才明白过来他们晦暗不明之中的意思,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又想起他们是做足了准备才来的,不应该这么怕,又往前踏了一步。
“将军你可别忘了,你与我们本就是一丘之貉,我们死,你也逃不了!”
“既然皇上不肯体面离去,那便让微臣替皇上一把!”
说罢,那人一抬手,宗祠外一伙人握着兵器冲了进来。
场面一时间混乱起来,但百里烨却纹丝不动,仍看着脸色苍白的百里冼,缓声问道:“以后若还有此事……”
“不会有此事!”
百里烨顿了顿,将刀递了过去。
百里冼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回头看向黎相,而后者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皇城卫何在?!”
然而,人声落下,却无人应答。
原本那些人还颇为恐慌,见事情未变,又大笑了起来,笑百里冼不自量力,笑百里冼竟然真得相信百里烨这个犯上作乱者,而百里冼一时间神色严峻,神色闪烁,心门摇动
,不知自己是不是真得被骗了。
“信你所想的。”百里烨淡声道。
百里冼咬紧后槽牙,喝道:“季吞山!给朕滚出来!”
忽而间,周遭破空声响起,数道迅如闪电的身影自墙后高高跃出,季吞山没来,来的是季饮河。
季吞山带着皇城卫回宫逮人去了。
季饮河的暗卫,并不比皇城卫差,甚至战力还要在皇城卫之上,皆可以一当十,即便这群人有江湖人士护着,仍然没能逃过最终的结局。
“留活口。”百里冼松了口气。
百里烨仍旧站在那里,手中兵器皆被卸下,而后任由季饮河的手下将他无情押住,黎童看得一清二楚,是百里冼下的令。
她捏紧了手指,那些人不会放过拖百里烨下水的机会,他让他们翻了车,他们也不会让他完整脱离这个局面。
而现在这个时候,也正是百里冼可以清除异己的时候。
百里烨首当其冲。
怎么办?
怎么办?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黎童咬着舌·尖,又晃了晃脑袋:“这哪里是饿死师父,明明是要把师父弄死。”
不是,等等,她刚才还在等着宗祠里一场惊心动魄的大乱斗呢,现在是怎么回事?单方面群殴?
黎童揉着眼睛,而且那些江湖人士显然只是拿钱办事,却不想卖命的意思,打了没几下就缴械投降了,有些动作快的,倒是直接跃出墙头溜之大吉,剩下那些不会武功只有野心的起事者徒手就缚。
啧!
看来是钱没给够。
而那孩子早已被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坐在地上,衣袍脏乱,呆愣愣的,像是被吓傻了。
百里烨走前,往宗祠里面看了一眼,恰好对上黎童的双目,他勾了勾唇角,扭过了头去。
这是个什么意思?
最后一眼?
黎童只觉得寒毛直竖,她们这些夫人小姐因为都在屋里,再加上又不是主要人物,顶多就是拿来做威胁的人质,现在尘埃落定,自然也没人找她们麻烦,没多会儿,屋子里就没什么人了。
黎童眼珠子一转,提起裙摆就要冲到黎相身边去,却横过来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胳膊,那手力气很大,抓得她有些疼。
回过头,是黎夫人。
“此时不妥。”
“可娘……”
“听娘的,再等等。”
“他们会不会……会不会给他用刑?”黎童红着眼眶,几乎要哭出来。
黎夫人温和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不会的,有你爹在呢。”
百里烨让百里冼记住那些笑的大臣,百里冼还真是一点都没给他丢脸,确确实实一个都没落下,全都记住了。
在隔日的早朝上,内侍拿着圣旨,挨个儿将那些人的名字念了出来。
彼时,季吞山正带着皇城卫,挨家挨户的查抄。
天牢重地,一时之间,人满为患,哭嚎成天。
而黎童,一直没能等到百里烨回来。
她试图进宫,却在宫门口被拦了下来,试图去相府求情,却又被爹娘拦下,就连黎胤之都称病说不行,而黎胤贤更是一早就被召进宫去,一直没有出来。
黎童拉着柳鸾儿的手:“到底怎么办?我好害怕!”
柳鸾儿眸底一片深黑,轻声道:“你不是……有药也有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