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黎童几乎是拽着百里烨在走。
脚下步子飞快,像是身后有什么野兽在追着,俩人一口气走回了将军府。
期间,都是黎童在絮絮叨叨,百里烨是一句话也没说,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眉眼之间全然没有怒意,舒展开来,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开心。
有春和朱佩佩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对夫妻又闹什么幺蛾子呢。
“有春,烧热水。”黎童踏进房间的时候,扭头吩咐道。
有春愣着点了点头,朱佩佩还没问怎么回事就被拉走了。
在咱们将军府,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宁惹将军,不惹夫人。
惹将军,顶多打一顿,要么扔出去,大概率只要不是犯太大的错误都不会死,但惹了夫人,必死无疑,反正将军不会让那人好过。
现在这情况,黎童脸色差得能活劈人,还是不去触霉头的好。
但,将军为什么笑呢?
他不想活了吗?
有春满脑袋疑问,却也只能拉着朱佩佩在厨房蹲着烧水。
一想到叶迁,黎童还是止不住的愤怒,奔腾着的情绪在她胸腔里面横冲直撞,无论任何时候碰到这种只会将罪责推到别人身上的人,她都没法保持正常情绪,尤其是推在自己重要的人身上。
“我跟你说,你不要听他的胡言乱语。”
黎童捧着百里烨的脸,说得情真意切,眼神极其认真,认真得像是在说着这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最严肃的誓词。
“他这种人,一无是处,依靠爹娘,依靠兄弟姐妹,依靠亲戚朋友,依靠那些毫无血缘关系的或许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却不会依靠自己,事情发生只会怨天怨地怨他人,你杀叶原一点问题也没有!”黎童说得信誓旦旦,语调也有些不受控制地扬起,生怕百里烨会因此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可百里烨根本没有。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一股力量充满了,他甚至觉得哪怕现在天塌下来了,他都能用一双手生生扛住。
“我听夫人的。”
百里烨的声音很轻,看着黎童的眼神满是柔情缱绻,可惜黎童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丝毫未觉。
“嗯,你听我的。”
黎童气得连喝了两大杯茶,然后下意识地捏起袖子闻了闻,之后又扯过百里烨,竖起鼻尖在他身上四处也嗅了嗅。
“怎么了夫人?我不臭吧?”百里烨也跟着嗅了嗅。
黎童皱着眉头:“一会儿得好好洗洗。”
“嗯?”百里烨不解,他的确没闻出什么臭味来,每天都洗澡的呢,今天还没怎么出汗,难不成是因为沾了点血腥味儿?
“跟那个废物站一个空间下这么久,我想想都觉得反胃。”黎童不解气地咬了一口点心。
百里烨弯起嘴角,拥住黎童,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颈窝里,声音低沉宛如呓语,带着一丝令人想要主动沉溺其中的蛊惑。
“夫人,我们一起把这味道洗干净啊?”
有春来告知热水已经烧好了的时候,百里烨正在屋里被黎童拿着枕头追着打。
一桶一桶热水被提进屋里,黎童正琢磨着谁先洗的问题,就见百里烨已经开始脱/衣服了,房间里的空气逐渐变得逼仄和燥/热,黎童有些待不下去,趁着百里烨没发现就悄悄往外走,等她踏出这个屋子,一切就将迎刃而解。
“夫人,做什么去?”可百里烨头都没回,就开了口。
黎童整个身子猛然一颤,笑着迅速想了个漏洞百出的理由:“那个……我……我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做吃的,我突然觉得有点饿。”
说罢就要跑,岂料身后一阵劲风直袭而来,黎童躲闪不及,腰上堪堪被一股力量拉扯住,她低头一瞧,分明是一条腰带。
糟糕!
那腰带之上的力量根本不是她能抗衡的,她轻巧的身体就那么往后飞去,不出片刻,牢牢被他控在怀里。
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黎童心跳加速。
“嗨!”她挥了挥手
之后的结果,一方欣喜且满足,一方羞愤且疲累。
房间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大片大片洒落的水渍,被浸透的衣物散落在房间各处,这儿一堆,那里一叠,腰带被扔在桌子上,鞋子飞得四散。
床铺之上,被褥之间,两人额头抵着额头,散乱的发纠/缠在一处,你我不分。
黎童只露了一个脑袋出来,粉嫩的两颊透着与平日不同的红,像是春天里最初开的那株桃花,眉心微微拢起,藏着一抹浅浅的倦意。
而百里烨则将双臂都放在了被子外面,一手穿过黎童的颈下,握住她的肩,一手搁在黎童的腰上,俨然一副将黎童完完全全包围的架势,即便在睡梦中,也难掩强势的一面,不知是做了什么梦,拢住腰间的那只手紧了紧。
长夜漫漫,两人抵足而眠。
黑暗似一团雾气,从四面八方无声侵袭而来,缠住黎童的脚踝,一路向上,直至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其中。
清晰而干燥的空气在片刻间变得浑浊,可黎童丝毫没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妥,只是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这雾气,仿似在带着自己往前走。
黎童抬起头,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没有指引,没有方向。
要去哪里呢?
黎童不知疲倦,直到有星点光芒从远处传来,像是有一把刀子刺进了密不透风的黑色幕布里,那点光芒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知道刺得黎童睁不开眼睛。
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挡着双眼的手臂,却看见自己站在了家门口。
熟悉的门牌号,熟悉的楼道,还有熟悉的楼下阿姨的说话声。
她,回来了?
黎童难以置信地四处张望着,从楼上跑到楼下,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没错。
是她的家,是她家所在的小区,就连守门的保安还是那个笑起来憨憨的小张。
她,怎么就回来了呢?
黎童有些茫然,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心痛,像是有一只布满鲜血的手在用力地拉扯着,拨弄着她心底深处的那根弦,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不知疼痛。
“童童,你怎么跑到楼下来了?”
忽然,一个熟悉又分外想念的声音自远处传来,黎童望过去,那张她想念多时的容颜此时正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爸爸……”黎童张开嘴,发出来的声音却异常沙哑,疼痛得像是被一把刀子锋利地划出了一道伤口。
仅这两个字,就让那道伤口又深了一寸。
黎童激动地伸出手去,却在即将触碰到爸爸的时候,呆住了。
她的手,穿了过去。
像是穿过了一团透明体。
而爸爸,毫无所觉。
“爸,我特地下来接你的啊!”
另一个她非常熟悉的声音自另一边传来,黎童惊愕地转过身,却见另一个自己从她刚才奔出来的楼道里跑了出来,脸上带着她惯常的笑意,熟悉又陌生。
黎童一时间惊恐万分,大声喊道:“爸!”
“那不是我!”
黎童跑到了爸爸跟前,试图抓住他的手臂。
“那不是你的女儿!”
她的手仍旧穿过了爸爸的身体。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爸,你看看我!”
“我才是你的女儿!”
黎童徒劳地挡在爸爸和另一个“黎童”中间,可这两个人似乎根本看不见她,兀自说说笑笑着上了楼道,然后将她关在了门外。
“不可能的。”
黎童背靠着那扇不大可能因为她而开启的门,慢慢地滑坐了下来,身体好像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支撑,她整个人都顺着倒了下来。
“这一定是梦。”
黎童反应过来,然后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一掐。
“啊!”
疼痛迅猛而来,颤抖顺着指尖逐渐蔓延至全身,黎童抱住了自己的头,喉咙里发出宛如被抛弃的小兽的低鸣。
这算怎么回事?
她被莫名其妙扔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然后又被莫名其妙扔回来,接着发现自己的家人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家人,而那个别人还他娘的顶着自己的脸?!
这是不是也太过分了点?!
“你们就这么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给我?!”
“凭什么把我扔在青岐?!”
“凭什么让别人顶替我?!”
“凭什么?!”
黎童仰天嚎叫着,质问着,但没有人回答她,空气之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寒冷,像是浸透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上。
嚎叫了约莫半个小时,黎童颓然地开始发呆,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开始不知不觉从她身体上撤走的雾气,又开始回来了,重新卷上了她的脚踝,蒙上了她的眼睛。
黑暗再度席卷。
黎童睁开眼睛的时候,身周环绕着另一个人的气息,浓烈且强势,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中,像是自己是他的所有物。
天光初亮,银白色的光裹着一丝寒冷从窗外钻进来,在地上劈开一道刺眼的裂缝,黎童抱住了百里烨的胳膊,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脸畔,胸腔缓慢而有规律地起伏着。
他能够被自己触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