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查不出来。
朝廷命官无故猝死家中,而且还是才在不久前负责了检修皇家宗庙的工部侍郎,大理寺和刑部都出动了。
由于出事那天晚上,吴梦泉是一个人睡的,故而谁也不知道他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没有打斗痕迹,门闩完好无损,窗户也是合上的。”大理寺卿柳行背着双手,在房间里游走着。
“茶和点心里没有毒物,房间里只有吴大人一人。”刑部侍郎邱仲肖站在桌边,一只手掀开了还有半壶茶的茶壶。
“邱大人,你怎么看?”
邱仲肖将双手揣进袖子里:“要么是熟人,要么就是吴大人确实是猝死。”
“还没验尸呢?”
邱仲肖耸了耸肩:“那就等仵作吧,反正这屋里我是没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要不柳大人再看会儿?”
柳行沉默着盯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出去了。
邱仲肖在床前站了会儿,视线忽而转向窗边,那根老老实实摆放在窗台上的木棍,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么热的天,吴大人是真不怕热啊!”
“所以,仵作的验尸报告里,也没有写出吴梦泉是中毒而死的?”黎童上半身趴在桌子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百里烨望着黎童额边沁着的一层细汗,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帕子,在她亮晶晶的眼神中,将帕子摁上了她的额头。
“碧雨可真厉害!”黎童坦然地被伺候着,冲着站在不远处守着的碧雨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而碧雨,腼腆一笑。
另一处的院子里,一抹白色身影迅速跃过墙头,细小的红色爪子停在窗栏上。
柳鸾儿正将一支玉钗插进发里,美眸流转间,已经将鸽子脚上的卷纸取了下来。
“疫情已稳。”
卷纸投入香炉中,不一会儿就燃成了一团火。
门外,脚步声匆匆而来,房门不一会儿就被敲响了:“小姐……”
“说。”
“吴梦泉死了。”
柳鸾儿怔了一下,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谁做的?”
“不知道,说是猝死。”
柳鸾儿轻笑了一声:“谁会信呢?”
而后又问道:“贺源那边有动静吗?”
“贺副将还在练兵。”
柳鸾儿思来想去,随后站了起来,走到书桌边,提笔写下一行字,卷起来捆在了鸽子脚上,随后扬手将鸽子放了出去。
“通知贺源,让他今晚来找我一趟。”
“是。”丫鬟又匆匆离去。
天越来越热,河边的杨柳都蔫了叶子,显得很没精神,大街上的行人都不大愿意出来了,便连走路也都靠着墙边慢慢行着。
像黎童这种爱出汗的,才走了没一会儿,后背就已经湿透了。
最后不得不拉着百里烨去了最近的一处茶馆,恰好里头还有个说书的,又恰好说的正是百里烨前往汴州赈灾的事情。
大堂里的人坐得满满当当,还有好些没位置的,就靠着墙壁听。
黎童和百里烨选了二楼的雅座,静静听着。
“说的好像他亲眼所见似的。”黎童发了第一句评价。
百里烨笑了笑,丝毫没有身为当事人的局促感,反而还觉得这说书人的水平不够,没将他当时的英勇风姿再多描述个四五六来。
“当时真有这么危险呀?”黎童本想掀开百里烨的衣服看看伤口,但手才碰到腰带,就想起来现在在外面,只得尴尬地又缩了回去。
百里烨笑着握住她的手,说道:“回去再看,不急。”
我急你奶奶个腿儿!黎童在心里骂道。
“诶,那你现在知道是谁派的刺客了吗?”黎童眨着眼睛。
“没有。”
“查不出来?”
“都是江湖上的杀手,一击不中,立刻撤退,逃不了的就地服毒。”
“这么狠呀?”
百里烨点了点头。
黎童摇头感叹,这年头的杀手职业素养真的高。
“那你岂不是还在危险中?”
感受到了黎童对自己的担心,百里烨心情都好了不少,点点喜悦跃上眉梢,手指在黎童的手掌心里轻轻蹭了蹭:“想杀我的人不少,我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黎童想把手抽回来,奈何百里烨握得太紧。
谁愿意一直活在随时可能被杀的环境中呢?
如果有,那这个人一定是个变态。
黎童上下瞅了瞅百里烨。
算了,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内心里就像个变态。
听了一下午说书,黎童又拽着百里烨去看了已经有个轮廓的蒙学,没了之前的木屑纷飞,院子和教室里都显得既干净又宽敞,黎童甚至还跟百里烨商量起院子里该种些什么来。
“等蒙学彻底建好了,我还要让任棠也来。”
“我已经将他安排进蒙学了。”
“是吗?”黎童的眼睛又开始变得亮晶晶的。
“这个时候,应该在上课,夫人要去看看吗?”
“要的要的。”
翊城中的两处蒙学,全都靠近皇城,主要还是为了方便官宦子弟就读。
这两处蒙学中,官宦子弟和寒门子弟是分开的,平常上课时间基本不大可能碰得上,但若是休闲课余时间,就很难说了。
偶尔还会发现械斗,不过好在蒙学中为了保障学子的生命财产安全,巡逻的护卫不少,至今也没出过人命。
黎童和百里烨到的时候,恰逢下课时间,一帮孩子聚在一处院子里,围成一圈,走近了还能听见加油之类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又走近了些。
百里烨的耳朵比黎童的好使,一下就从嘈杂的声音中认出了任棠的叫骂声,以及拳头落在身体上的沉闷声响。
“都给我闪开!”百里烨爆喝一声。
别说那帮孩子一下就让开了条道去,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个气势汹汹的男人,连最里面的人也都停下了手脚,惊愕地望过来。
黎童蹙了蹙眉,那倒在地上的孩子不认识,但那挥着拳头的,她可太熟了。
“你……打人?”黎童有些难以置信。
任棠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慌,舞出去的拳头还在半空中,一听见她的声音,立刻缩回了袖子里,还往后退了好几步,低着头不敢看她。
“怎么回事儿,说说吧?”
百里烨一手牵着黎童,眯眼瞅着那个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小子,身上的衣物还被扯烂了,灰扑扑地沾满泥土,狼狈不堪。
任棠垂着头,犹豫着,最后实在有些受不了集中在他头顶上的视线,磨蹭着挪到了黎童跟前,想伸手又不敢,最后还是揪住了黎童的一小片衣角。
“姐……姐姐,我……”
百里烨却见不得他那副扭捏样,骂道:“怕什么?打都打了,还有不敢说的?”
“你别那么凶嘛。”黎童轻轻推了推他,百里烨这才有所收敛,但在任棠看来,着实也没比刚才好到哪儿去。
那眼神太吓人了。
‘你们是谁啊?’人群中不知道哪个不要命的混小子大声问了出来。
百里烨抬眼望过去,他的视线过于犀利,那小子仿佛全身都被冻住了一般,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像是被狼盯住了,但凡他一动,就有生命危险。
还不等任棠把话说明白,又立刻从后面匆匆跑来了一名老师。
一见到百里烨,就立刻慌里慌张地行了礼:“在下范一同,没想到将军来此,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百里烨没半点好脸色,哼了一声,范一同险些将膝盖弯下去,来个当场跪拜。
黎童倒是很好脾气,一边将人扶起,一边问道:“学子打架,蒙学不管吗?”
“不,不是的,只是偶尔也会有所疏漏。”
黎童笑了笑,一手拉过任棠:“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那边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小子已经被扶了起来,嘴角紫青一片,任棠显然下手不轻,不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衣服就不多,现在因为打架又被扯坏了,好死不死还被最不想看到的人看到了,实在是丢脸丢到地缝里去了。
那个被揍的小子是兵部侍郎家的小儿子。
向来看不起寒门子弟,又见任棠是半路插进来读的蒙学,想让任棠认他做大哥,结果就是任棠死活不认,见天儿找任棠麻烦。
今天这一架,实在是任棠忍无可忍之下反抗的结果。
任棠自小就跟着爹娘干农活,手脚力气比同龄的孩子大出许多,即便那小子是兵部侍郎的儿子,也练过那么几天功夫,可在绝对的力量之下,一切技巧都成了纸老虎。
他被任棠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好样儿的。”百里烨目露赞赏:“没给我丢人。”
任棠没想到自己打架不被揍,反而还被夸,登时间一双眼睛睁得发亮。
听完事情原委,黎童也没多生气,只摸着任棠的脑袋,柔声道:“蒙学该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却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也有仗势欺人,看来我弟弟不太适合在这处蒙学上课。”
任棠秉持着姐姐说什么都对的道理,连连点头,毫无原则。
百里烨更别说了,只沉沉地应了一句“嗯”,范一同的那颗心立刻沉入海底,后脖子发凉。
上一个得罪百里烨的人,坟头草都两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