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烨回来以后,安分了一段时间。
他的伤势不算重,那一刀划得恰到好处,御医也没看出什么蹊跷来,皇帝还特意给他放了两天假,赏了一堆上好药材。
按照黎童的意思,一场山洪、一场水患,他出尽了风头,这时候就该避一避。
正好,借着伤势。
这一日,百里烨拉着黎童上街吃饭,选了一处风景极佳的位置,窗外正好是一大片荷花池,其间还有些许民妇划船于荷叶间,采摘着莲蓬,准备拿回去卖,或者下菜,笑闹四起,不亦乐乎。
黎童望着羡慕:“突然想吃莲子了。”
闻言,百里烨立刻就吩咐了下去。
如今,他得做一个宠妻狂魔给那位始终不愿意相信他的岳丈大人看看。
对女人这方面,他在行。
周兰可不是白娶的。
一碗新鲜莲子端上来的时候,黎童都有些惊讶,百里烨一副深藏功与名的笑容,伸手就替她剥莲子,去莲心。
黎童望着他,没有动手,倒是心里有些异样:“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百里烨心里咯噔一下,将剥好的莲子塞进黎童手心里:“只要是为夫人做的事,我都力求完美。”
这话说的,戳心。
可黎童又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确实挺好的,更何况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帅哥。
她扭头看了看外头,之前百里烨跟她说过,他身边会有很多细作,无论是在府里,还是在外面,都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
那么做戏,大概就成了日常任务了。
她得习惯。
“听说了吗?百里将军从汴州回来的时候,遇刺了。”
忽的,门外路过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嘈杂的声音当中,黎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句。
“消息传得还挺快。”黎童笑着看向百里烨。
百里烨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给她剥莲子。
“百里将军最近一连处理了两桩水患,风头正盛,恐怕是挡了朝中一些人的道。”
“我看百里将军比如今上面那位更适合坐那个位子。”
“你不想活了,这话也敢说?!”
“将军为青岐有汗马功劳,如今对水患又亲力亲为,多杀了几房妻妾算什么,犯了大错杀了有什么大不了?”
“那皇位本就该能者居之,如今这位做出什么为民为国的大事吗?”
黎童微微蹙眉,可对面的人却好似没听见,一门心思只跟碗里的莲子作对。
“这话,是你让传的吗?”
百里烨抬起头:“不是。”
谅他也不会这么傻,这个时候去传这些流言。
“碧雨,去查。”黎童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百里冼曾发下诏令,读书人可以适当议论国事,但这也不代表可以妄议朝廷命官,甚至当今皇帝。
“查不查,都不会影响结果。”百里烨倒是觉得无所谓,他知道这种传言传久了对他不好,但就是想听,听着舒服。
他们说的没有错,他就是比百里冼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他善兵法,会打仗,为青岐戎马数十年,兵权在握,边疆数十万将士都以他为先,如今他又有百姓称道,杀几房妻妾算什么?
历朝历代,哪个皇帝没杀过妃嫔?
黎童看着他,看着他唇边笑容逐渐寒凉,野心透过双目迸射出来,在她面前,丝毫不加掩饰。
“你如今需要暂避锋芒,获取民心是一方面,获取我爹的支持,是另一方面。”黎童淡淡道。
百里烨看向她,忽而笑了出来。
“好。”
“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都听夫人的。”
看他这么乖,黎童有些不得劲起来,瞥着他说道:“你最好还是对我凶一点,不然我总觉得不太舒服。”
百里烨嘴角抽搐,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如今流言四起,你过两日上朝,恐怕又是一场仗。”黎童将一颗莲子塞进嘴里,眼珠子转了几圈:“你到时候先去皇帝面前表一下忠心,然后寻个由头,暂离翊城。”
“好。”
百里烨二话不说答应下来,甚至都没问为什么,似乎是打算全心全意信任黎童,这倒是让黎童有点不知所措,生怕出错了主意,到时候那皇位就真跟他没关系了。
那她不就有愧于他了吗?
“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你不怕我策反你吗?”黎童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凑向百里烨。
百里烨咧开嘴,递过去一颗莲子:“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听夫人的准没错。”
有鬼!
有猫腻!
这男人去了一趟汴州怎么回来变样了?
这壳子里面是不是换了个人?
黎童寒毛根根竖起,惊恐地望着百里烨。
而被望着的某人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更开心了。
碧雨:“没眼看没眼看,将军自从娶了新夫人以后,脾气也不发了,人也不杀了,还学会跟女人打架了,属下再也不是将军最亲近的人了,现在连将军在想什么都摸不清了。”
赤衣:“你退休吧。”
碧雨:“……”我不。
谣言没人控制,愈传愈烈。
身处谣言风暴中心的某位已婚人士正牵着自家夫人逛大街,买了这个买那个,买了那个又觉得这个也合适,完全不在乎这些谣言会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就好像现在的他给夫人找乐子才是正事,皇位什么的都是虚的,可有可无。
而旁观者,总想看看这瓜到底是不是真的。
事实证明,当他们看到百里烨拿着簪子开开心心往自家夫人头上戴的时候,就一致认为将军对那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
因为将军说了,争皇位哪儿有陪夫人玩重要?
这话,自然而然,传去了相府。
“他真是这么说的?”黎相手里的茶碗都拿不稳了,哐啷一声摔在桌子上,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黎胤之摇着扇子,连连点头。
“爹,明日上朝恐怕会有很多弹劾的折子。”
黎相原本还担心,如今一听这话,立刻就冷静了下来:“他还怕弹劾吗?以前那些个弹劾的折子跟雪花儿似的往皇上那儿递,你可曾见他皱过一次眉头?”
这么一想,也是。
遂,爱咋咋。
老子继续喝酒。
隔日上朝,百里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站在那,无本可奏,目不斜视,听着旁边几个大臣一本接一本折子弹劾他肖想皇位,他也是面无表情,看上去好像跟自己完全没关系。
他这么镇定淡然,倒是让一直没说话的黎相高看了几眼。
要换了以前,早就开骂了。
这是成亲以后转了性了?
他家宝贝女儿有这么大能耐?
别说黎相了,黎胤之站在他后头,都啧啧称奇,跟他认识这么久,头回见到他这么冷静自持。
“爱卿们说了这么多,这些也不过是谣言而已,又何以证明四叔想篡位呢?”百里冼温温和和地开口,显然没把日益甚嚣尘上的流言放在心上。
“圣上,臣以为此事与大将军无关。”黎胤之收到黎相递过去的眼神,立刻迈了一步出来。
百里冼眸色柔和,静静等着。
黎胤之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淡淡道:“大将军手握兵权,若想篡位,何必等到现在?”
“黎尚书,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立马跳出来了一位大臣,百里烨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
很好,记住你了。
黎胤之冷笑一声:“当年西麟一战,大将军班师回朝,圣上登基之时便有意要封大将军为摄政王,可涉六部之权,领翊城城防营统帅,难不成王大人以为摄政王的权力能与区区一个将军的权力相提并论吗?如今将军若真要篡位,光是找个理由就得不择手段,若是做了摄政王,挟天子为傀儡不是更好?”
“更何况,将军如今可只顾着陪自家夫人玩儿,哪儿那闲工夫谋朝篡位?!”黎胤之斜了一眼那位王大人:“王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上街问问去,别在这儿给忠臣良将泼脏水!”
“大将军为国为民,当初西麟一战,若非先皇护佑,大将军怕是都没法活着回来。他在前头带兵打仗,拼命厮杀,就换你们在后头过着安稳日子,然后往他背后捅刀子?”黎胤之越说越气,那架势,要不是良好的家教让他克制,恐怕这握紧的拳头已经砸过去了。
百里烨看差不多了,才轻声开口:“别生气别生气,气坏自己无人替。”
黎相也适时站了出来:“圣上,微臣以为此番流言必然是有人在背后作祟,妄图破坏圣上和大将军之间的感情,还望圣上适时颁发诏令,若再有煽动言论动摇民心者,严惩不贷。”
百里冼像是坐山观虎斗,一点情绪都不露。
眼见着他的几位爱卿都快掐起来了,他脸上也是冷冷清清的,直到黎相开口。
“黎相说得对。”
之后,便是诏令。
全城通告,人人闭嘴。
御书房中,百里冼一个人坐着,眼前的桌子上堆了一堆奏折,手边的茶水凉了,近侍应荣踩着轻步过来换茶,随眼一瞟,却见自家皇上一笔未动。
“圣上,若是累了,便歇一会儿吧。”应荣轻声道。
百里冼回过神来,冲他微微一笑:“无事。”
应荣不敢多说,换了热茶回来,就站在一旁候着。
“你说,四叔真的不想要朕这个位子吗?”百里冼的声音很平淡,淡得让人听不出他究竟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