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滟然继续不紧不慢地将一盏热茶都喝完,这回终于有人来报,说是尚宫局的秀瑛姑姑领着一些宫女太监过来了,要让她再挑几个留下伺候。
她挑眉,了然一笑,又多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出去。
白梅很自觉地站在她的身后,等待着她的任何吩咐。
作为永寿宫的偏殿侧院,邀月阁所占地方不大,门口的那块勉强可以称之为院子的地方也并没有多宽敞。
当薛滟然走到正堂的门前,往院子看去的时候,只见那里站是二三十号人,登时就拥挤了起来。
“薛贵人万福。”
为首的秀瑛上前一步给薛滟然行礼,她团团圆圆的一张脸上布满了宫里最标准的笑容。
“恭喜薛贵人盛宠不断。您原来的使唤人手太少了些,现在已经不符合您的身份了。于是奴婢遵从皇后娘娘的吩咐,领了些人过来,让你挑挑,看看有没有满意的。这只是第一批,若都瞧不上眼,还能换下一拨的。”
在她说话的功夫里,薛滟然已经将那些太监宫女们粗略地扫过了。
现在自己虽然身份和前世最开始一样了,但毕竟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事情,处境也和那个时候不甚相同。她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内侍监送了人手来给她挑,她就随便留几个粗使的宫女太监,贴身的那些,她还是准备去把从前的琴棋书画凑齐。
可想不到就在这样的时候,她已经在人群里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秀瑛姑姑回头代我想皇后娘娘致谢,娘娘真是想得周到。”
薛滟然随口客套了两句,眼神落在了人群第二排最右边的两个高挑清秀的宫女身上。
那是清歌和雅赋,前世里一个被她失手害死,另一个有了异心后被她拿去顶罪,死在了慎刑司。
“既然娘娘说了让我自己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扶着白梅的手臂,缓缓走到人群中,先是随便指了两个容貌尚可,看上去不是持画那样榆木疙瘩的小宫女,又慢悠悠地走到第二排,停在了清歌雅赋的面前。
“……再加上蓝衣服的,和青衣服的。”她吩咐秀瑛。
被她点到的那两个宫女是雅赋和清歌左边的一个宫女,此时已然养成了拔尖要强性子的清歌听到她的话有些僵硬,想必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薛滟然深深忘了她一眼,面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她想,上辈子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宫女,才会被人盯上,最后死前连名声贞洁都毁了,这辈子不留你也是为你好的。至于雅赋……那是皇后的眼线,自己现在也算是皇后一派的人了,留个已经知道底细的眼线,总比引进一堆不知深浅的人要好一些。
“你们两个站到这边来,被薛贵人娘娘相中,是你们的福分。”
秀瑛让身边的小太监记下她们二人的情况,又看薛滟然一个太监都没有挑,便知道这一批里只有这四宫女了,于是问道:“娘娘可要给她们几个取名字?”
“不急,再喊一批人我看看。”薛滟然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她心里隐隐有些期望,尽量多留一些前世里用惯的人,在这一批里看到了清歌雅赋之后,她的这些期望就更加强烈起来。
不过很可惜,一共挑了三批人,都没有看到更多熟悉的面孔了。
“这两个就叫抱琴和拥棋,正好和原来的执书、持画凑成一套。”薛滟然随手指了指那两个准备留作粗使跑腿宫女的十一二岁小丫头,朝秀瑛说道。
随后她又补充说:“那两个年纪大一些的,蓝衣服的叫雅赋,青衣服的……叫华歌吧。以后都跟着白梅学做大宫女。”
不再用清歌的名字了,那个名字还是留给前世的她吧。
秀瑛手下的小太监一一将这些改动记下,四位宫女也齐齐跪下给薛滟然磕头。
赐了名字,又见了礼,她们从此之后就是邀月阁的人了。
送走了秀瑛等人,薛滟然又找回了原本的清静。
她把目前邀月阁里的宫女太监喊到跟前,训了两句话,又打发他们继续去做活,连白梅都没有留在身边。
在她看来,现在这些人手绝对不会是最终在她身边伺候的人,总得先观察几天。像是手脚特别不干净,一心只想着为别人打听消息的人肯定留不得,而做事不懂变通,甚至会冒冒失失添乱的,也懒得留下了。
贵人的份例是四个二等宫女,四个三等宫女和两个跑腿太监。
如今她还缺着一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和一个小太监,这是她为隽诗和郎涛专门留下的,不过也得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办法尽快把他们找到,再让皇帝或者皇后把他们赐给自己。
想到韩靖云,她好不容易轻松起来的心情又重新沉重了下去。
如今什么都想起来了,但还是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如日中天。个中滋味真是难受得很。
这边厢薛滟然正在诅咒着皇帝,那边厢韩靖云下朝后在走去御书房的路上,却跟陈宝禄提起了邀月阁的事情。
“那边一切可都弄好了?”
“回皇上的话,刚刚内侍监递了消息过来,说是使唤人手挑了不少,薛贵人心情也还不错。”陈宝禄回答得一板一眼。
“嗯。”韩靖云倒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沉声提到:“这一次先免了你的罪过,若是以后再自作主张,就连着利息一起把板子领了吧。”
陈宝禄顿了顿脚步,浑身一激灵。
韩靖云的步子渐渐有些快了起来,想到那个女人的早上的表情,心里觉得十分微妙。
欢好之事,何必弄得跟被糟蹋了一般?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除了他自己在秦贵嫔那边喝了点酒之后身上就有些不对劲,一群贵人宝林那里也有点幺蛾子。现在宫里莺莺燕燕多了,闹腾得也就厉害了。
胆敢在他面前撒野的人绝不容姑息,至于其它的人么,不如都给找点事情做,省得又弄出点别的事情来。
这一日,薛滟然终究只过得不那么平静的。
她虽然觉得头脑无比清醒,但同时也不能否认无论是心情还是所面对的现实,都让她精疲力尽。
幸好皇帝没有那么好的胃口又一次招她侍寝。想来也是,自己今天早上的那副样子,想必对他有了不小的打击。
她既然还是生活在皇宫里,短时间之内自己没有站稳脚跟,没有找到更好的依靠,想要打倒皇帝哪有这么简单?倒不如先借着他的力,把其它的那些跳梁小丑搞定了。
下午的时候她故意差了抱琴去司制房打听一个叫如诗的管事宫女的事情。
如诗就是隽诗原来的名字,前世里的这个时候她还没有到自己身边当差,而正是在司制房里监管着一些酒器的设计和制造。
她这样去打听,也不仅仅是为了想要尽快把她收拢到身边来,同时还能再一次提醒后宫和皇帝,昨天的药,和酒杯酒壶脱不了关系。
韩靖云并不是一个多么宽容的人,他不会让做手脚的人有太多好日子过的。
而到了傍晚时分,跑腿太监小源子把晚膳提过来的同时,暂时被派去掌管人事和接待的华歌也跟着进了薛滟然所在的西厢房。
“主子,小薛贵人遣的小宫女送来了一个帖子,邀请您明天下午到毓华宫和她一起品尝新茶。”
华歌恭恭敬敬没有起伏地禀报着。
薛滟然对此没有半点特殊的反应,等到一桌子的菜都布好了,她才开口道:“让那个小宫女带句话去我妹妹那里,就说有什么话明日晨省之后说完就行了,我这边整理屋子,调-教宫人事情多着,忙不过来。”
华歌应诺,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白梅站在一旁给薛滟然夹菜,就几筷子的功夫,她便发现自己的这个新主子今天的状况完全不对。
或者说,起码在对待自己的态度上,和从前并不相同。
不过她也不以为意,只是收敛了一些自己平日里几乎和大家小姐一般的做派,更加专心尽力而已。想不到还是被薛滟然嫌弃了一句。
“不就是从宝林变成了贵人么,我还没一步登天呢,你这般小心翼翼倒是让我更难受了。”薛滟然一方筷子,语气颇为硬冷。
白梅皱眉,连忙跪下认错。
薛滟然没看她,光是听到她的声音就更是心头火气,干脆把她赶了出去,自己慢慢吃饭。
日子若是一直要这样过,肯定是不行的……
她终于缓过神来之后,心里思绪万千。
快些把隽诗弄到身边来吧,总是面对着白梅和雅赋,浑身都不是那么自在了。
这一日,皇帝晚膳是在永福宫陪着秦妃和两位小公主一起用的。
白天这里就已经人声鼎沸,一众妃嫔纷纷过来道贺,秦佩蘅虽然还是为了昨天晚上和皇上的不愉快而心有芥蒂,但自己难得有这般春风得意的时候,也不由地松快了一些。
而皇帝晚些时候的到来更是让她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他的心头宝,那些花枝招展的年轻面孔,不过是看着有意思,捧来玩玩的。
可不料,皇帝最后并未留宿在她宫里,而是亲自哄了两个女儿睡觉后,又回到了泰安宫。
秦佩蘅暗自心焦,苦思冥想了大半夜,想到几乎要整完失眠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表现得不好,失了圣意。
等到第二天晨省的时候,她干脆就告病不去了。再加上真的气出了心病,昨夜还宣了太医把脉开药的沈听雨,她们两人让在皇后的叠韵堂里请安的人,就剩下了一些贵人和宝林、采女。
饶是郁青瑶有着泥人一般的性子,看到这番场景都是不能忍的。
何况,她现在并不如前世那般好说话。
“平常体谅她们伺候皇上辛苦,有些病痛也就准了她们休息。想不到给她们这点小面子,就能把她们宠得不认本宫这个皇后了。”
郁青瑶很难得会板着脸说这样长的话。
她高高在上地端坐着,下面的地位嫔妃们从薛滟然开始纷纷自觉地站起来,朗声屈膝行礼,以证自己的诚心。
薛滟然特意多注意了张丹桂和金巧萍一眼,她们两个都显得比别人更加紧张,尤其是金巧萍,整个人都要僵硬得动不了了。
这是不是也算是能证明,皇帝和秦妃那边出的岔子,就跟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