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子把烟买了回去,放在赖平艮的床边。赖平艮估计是睡着了,呼吸声时而平缓时而急促,床上的被子里有一股说不出的腥臭味,刀儿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受不了地退了出来。
赖子从买来的烟里抽出两根,又把余下的钱小心翼翼地扣紧在裤腰里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走到门口给刀儿递了一根烟。“我看呀,到头来,还是我造的孽,”赖子的身子缓缓地向下矮去,蹲坐在地上,给自己的烟点上火,刀儿犹豫了一下,伸手讨要打火机,“没人再愿意来帮我,就我自以为的兄弟。”
刀儿听了这话,闷闷地说:“赖哥,你还真当他失忆了?”
赖子呼出一口长气,烟在沉闷的空气里滚滚地流。“我看他是在推脱责任,那个什么表,都是骗人的!他看事情败露了,给我们整这么一出!”刀儿紧跟着又说。
赖子还是长叹一口气,心里憋着股劲没处使,他开口道:“他说的也不全是假的,那表他愿意拿出来,就说明他没想逃这个责任。”
“一块值点钱的破表,最后还不是为了它吃了大亏?”
“想事情别这么冲,至少在嘉易的那些个事儿是真的不好解释,不全怪他。”话虽这么说,赖子心里的怨气和恐惧不比刀儿少,他踉跄着站起来,往高坡上走。
“不如再去趟嘉易,把那里的石头拿出来些?”
“狗|屁!这是犯法的你不知道?!”赖子回头吊起两只眼睛瞪着他。
“横竖都是要进局子里了!倒不如冒个险!”
赖子听着直搓手,他嚼着嘴里的烟,看向赖平艮睡着的破瓦房,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刀儿,最近怎么不听到胖子的声音,好久不联系他,他回来就被他那妈给带走了,可别是禁了足。”
刀儿一个激灵:“他一定是怕得躲起来了,要我说,两万块对他那妈来说是小钱,不如让他搞点过来!”这话一落地,赖子便立刻目光炯炯地盯着刀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突的,他的眼睛里刚燃起的光亮又暗下去,像是飞蛾扑在了火上,灭去了一半,“明知他最没用,这时候又只能兄弟内头求人情,走去看看。”
胖子家在近西郊的高层公寓,住的都是些长年打工的家庭。建了有十二层高的楼没装电梯,六层以上的人家哼哧哼哧几乎不愿意下来走动。胖子家当初没抢着好位子,为了那点便宜了两成的房租,豪迈悲壮地住在了顶层。赖子给胖子的手机打电话,对面只有“嘟嘟嘟”的一长串盲音,他又打他家的座机,对面一首经典的乡村老歌播完了一小个章节,电话被接通了。
“喂!”一个粗里粗气的女人的声音,就好像饱含了刚睡醒的不满。
赖子定了定神:“你、你好,我找胖彭、彭诚宇”
“你这我家小胖作甚么?!你谁啊?”粗气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赖子无奈地看了刀儿一眼。“我是他的朋友!我、我们这几天没联系到他,所以不放心来看看”
话语很快被打断了。“他好着呢,你们回去吧!别来烦他!”
“可是”
“把他带到嘉易去的是你几个臭小子吗?喂,问你们话呢,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我家小胖都被人带坏的!”
“阿姨我们只是想要去玩玩,我们”
“果然又是你们几个!你们摊上大事别来牵扯到我儿子,小胖这几天是不会出去的,你们能离他有多远就离多远!”
“阿姨”
“嘟嘟嘟”电话应声挂断。赖子举着手愣了半晌,刀儿一口烟呛在了嗓子里直咳嗽。突然,他的耳边“哗”地划过什么东西,地上传出一声闷响,刀儿低头一看,是一块香蕉皮,他顺着落下的方向抬头,顶楼的窗户大开着,隐隐约约有骂骂咧咧的声音幽幽地往外飘。
“该死!”赖子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脸,刀儿听到闷闷的苦嚎从手指缝里传出,方才才从嗓子眼里迸出的几句脏话卡在了嘴边,使他无措地两手下垂地站着。
“胖子他说了。”
“什么?”刀儿一时不能理解,他作势要奔上楼,“我去找他去,他说什么了?”
“他把事情都告诉他妈了。”赖子挪开双手,他黑瘦的脸上,泪水干涸的痕迹轻刷了脸上的泥垢。刀儿的身体震了震,满脸不能相信,“不可能,他、他他,他胆小,做不出这种事儿,我找他去。”说着,他又要往楼上奔,被赖子一把抓住了胳膊。
“别找了,就因为胆小,才更会把这些事儿说出口的。”赖子吐出嘴里的烟头,零星的火点灭在了地面的土里。
“他怎么能”
“谁还不能是这样的呢?”赖子说。他把手机扔进了旁边的草垛里,径直往外走。
刀儿两边看着,焦急又愤恨,急急地跑进草垛里,把那手机捡出来揣进了自己的怀里,连忙跟上赖子的步伐。“赖哥!赖哥,你要去哪儿?”
“回你的桥洞去。”
“什么?”
“我让你回你的桥洞去!”
“为什不是赖哥,既然胖子能躲着,我们干脆一走了之,逃到别的地方去,既然我们的确没有打他,也没弄死人,只要离开这个地方,谁还抓得住我们?”刀儿蹙着嗓子,急的指手画脚。
赖子站定,看着他:“我们每天放学堵着他的事,你觉得这就不用追究吗?要是真的逃了,你什么都没有,走的潇洒,我还有我的父亲。要是真走了,这罪名才真的得让我们担着。”
刀儿被哽得说不出话来,但他看赖子的眼神却变得极度陌生起来:“赖哥,我想不通,这都不是我们干的不是吗,他们不是要诓我们吗,谁干的找谁去啊,我们为什么要瞒着,那一棍子”
“我说过了,我不能害他!”赖子赤红着双眼大吼道,“是我唆使的,我不能让他被完全牵扯进来。当然,我也不会害了你俩,你回桥洞去,如果你真想逃,你就逃去吧,你们本来就不用跟我担这个责。”
刀儿的眼睛慢慢漫上了血丝,他难以置信地深吸一口气:“赖哥,你真当我会自己逃吗?我确实什么都没有,可我把你当我哥,我们是兄弟,我要是逃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也不能这么想我,不是说警察快找上我们了吗,既然胖子已经说了,那如果胖子被警察找着了,你觉得他会不把这些事说出来吗?!”
听完这话,赖子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空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眯起眼睛寻找天上的太阳,他喃喃:“我报复来报复去,依旧是报复到赖家自己的头上!”
“咱不能逃,咱得证明,赖哥,我们不能信那小子”说曹操曹操到,刀儿揣在怀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忙掏出来看。
“你怎么捡回来了?”赖子指着手机问,刀儿觑了觑他的脸色,“啪”地挂了电话。“哎,你干嘛呢,谁打来的?”赖子有种奇妙的预感,他断定这是一个该接通的电话,他起身去够手机,刀儿却跳开了一步,“赖哥,你不能信那小子”
“滋滋滋滋滋”手机又震动起来,刀儿停下脚步想要再次挂断,赖子几大步跳起来夺过了手机,上面是陈时的来电,他抓着手机的手颤了颤,抬起头来瞪了刀儿一眼,按了接听键。
“那个我”陈时的声音支支吾吾,就像是嘴巴被捂住了话说不完全,赖子心里有股气,他平复着情绪,并没有发声。
“我是陈时”陈时紧张地拿着手机,对面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她面前摆着岳一的笔记本,正翻到他所记录的最后一页,上面黑色的字醒目而又刺眼,让陈时感到毛骨悚然,她似乎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她的心里在叫喊:“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但她很清楚,笔记本上所记录的一切,应该都已经发生了,发生在不止这一个世界。
“是赖赖子吗?我想我有些事需要当面和你们说,关于岳一,他可能没有死。”说完这句话,陈时几乎要窒息,她小心翼翼地等待着那边的回应,过了好半晌,都没有答话,突然一阵急促的呼气声。
“你怎么能确定?”声音在微微发抖。陈时用手摩挲了一番笔记本上上的字,最后一行写着:明天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我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我不能确定,我只是需要当面给你看一样你需要的东西。”
赖子看向刀儿,把手机通话调成了免提,刀儿露出愤恨地表情,当看到赖子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于是不得不压抑住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
“好,地点你定。”
“我、我并不知道应该去哪儿给你们”陈时犯难,“不如就在学校后面通往旧城的门口。”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好。”赖子干脆利落地回答道,立刻掐了电话。
“赖哥,我必须得骂他两句才能解恨!”刀儿对着被掐断的通话挥舞拳头。赖子没有理会他,快步往回走。刀儿诧异地跟在后头问:“赖哥,你真要去,你不能去,你不能再相信他了!”
“你回桥洞去吧,有消息我会找你的!”
“不,你什么意思?”
赖子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最近的公交车站,一辆公交车刚好在不远处等候红绿灯。“听着,你不要跟来了,回去,你和我不一样!”
刀儿的脸上的神色由难以置信变成了阴狠,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公交车很快到了,赖子攀住栏杆,向上一窜,没再回头看刀儿。他只是突然觉得裤腰带附近一松,没有太过注意,走到了车厢的最深处。
赖子没注意到这之后刀儿低着头站在公交车站,沉默了半晌,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出一段路,他抬手看了看手里,那里正攥着赖子裤腰带中藏着的一大把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