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子一听,狠狠地“呸”了一声,把烟头掷在地上,厉声喝骂:“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偷矿!偷矿!我们一脚早就踏进违法的深渊里了!”
刀儿的动作顿了顿,陈时不耐烦地站在他们中间,面有愠色:“躁什么?我就没准备凿石头,我要的是有石头的那个地方!我要找造这个表的地方!”
在几个人说话、争执的当,胖子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赖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气哼哼地扫了刀儿一眼,又从腰包里掏出一盒劣质烟来,大声地喊了一句:“胖子!死哪去了?”他的左手想要掏打火机,在腰间摸索了半天,什么都没摸着,懊恼地搔着头皮。
陈时背起背包往这块矿地的外围绕过去,他看到不远处,几台挖矿的小车轰隆隆地碾过,带起一阵尘土,灰突突地像龙卷风一样刮过来,陈时抬手挡住脸,眯着眼睛,从指缝里窥探,他看到那片飞扬的灰尘后头,有个黑糊糊的小山丘,丘顶上隐约能看到一座木屋,屋顶的炊烟蒸腾到一半,和四散的烟雾沼气融为一体。那座木屋模糊地,在地上蒸腾起的热气中忽闪忽现。陈时拼命晃了晃脑袋,再睁眼,几辆矿车已经奔往远处,地上的尘埃落定,眼前的热气让视野不稳定地抖动,那幢小木屋在山丘上发出“吱呀”的木门开合之声,这瞬时的声音在陈时的脑核里响起来,他的瞳孔倏地放大。
“胖子呢?”赖子不耐烦地扯过地上胖子留下的蛇皮袋,一把扯开,里面是卫龙辣条的包装纸,流出来的辣油把整个蛇皮袋染得绯红,另一只蛇皮袋打开,里面空空如也,隐约散发出酱肉的香味,刀儿的肚子在这香气绕上来的一瞬,没出息地“咕”了一声。
他窘迫地把脸转向身后,嘟囔了一声:“这死胖子,丫的,就怕是偷食完了拉肚子去了!”
赖子拉开蛇皮袋的手顿了顿,周围,列车呼啸而过的铁轨摩擦声与热浪裹挟微风的吼声,几个矿工“嘿哟嘿哟”的鼓劲声和工地头头们蛮横的吆喝声,路过几个赶着路的本地人,唠嗑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赖子一个膝盖撑着地,陈时上前来扶,他拽过赖子左手的手肘,一拉,没拉动,“走你啊,胖子呢?咋了赖子。”
刀儿没好气地插嘴:“去后山看看,说不准就在那儿消食呢!”陈时皱了眉,他的脑袋,在听到那一声开门声,开始隐隐作痛,他隐忍着又去拉赖子,“怎么回事?”
赖子没有动,头垂着,刀儿用手在耳边挥了挥,仿佛是想要挥走周围的鼎沸人声,就好像是怕陈时和赖子听不清,他沉着气,气运丹田地大喊:“咱去后山!我还不了解他,肯定是跑后头去了!”
“别吵!”赖子突然全身一震,大吼道,陈时一时没防备,被吓得弹了出去,和刀儿站到一起,大气不敢出。“你们,”赖子的脖子上漫上一片血红,青筋暴起,他喘着粗气,“你们,记不记得,胖子说他的妈,给他熬了那什么鸭肝鸭爪鸭脖子?”
陈时扶着脑袋,他的脑中一阵一阵的酸疼胀得他没法思考。刀儿紧抱着手里的铁铲,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赖子。
“我……我记得……记得啊。他可不是吃多了涨肚吧……赖哥,咱动身找找去?那皮糙肉厚的,能有啥事……”刀儿吞吞吐吐的话说到一半,被赖子一个起身打断了,“你觉得他一下子吃了这么多?这附近,有狗撕咬食物的声音,你们听不到吗?”刀儿惊了一惊,他慌忙把目光投向陈时,无意识地想从这个“同伴”那里找到答案,陈时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清醒一些,努力喊话回去:“赖子,这里这么吵,你听得到什么?别瞎想,我看往那边走,有人家,有个屋子,可以问问。”说着,指向刚刚那座小山丘。
赖子和刀儿眯起眼睛往那里望,看了良久,赖子转身欲走。
“我可不会把我兄弟的命丢在这儿,刀儿,带上铁锹。”
“你要干什么去?”陈时慌忙上前拦住,几大步走到赖子前头。
刀儿看赖子这副做派,立刻收拾了脸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拿肩头对着陈时撞了撞,说:“陈时同学,你恐怕是魔怔了,这里除了山就是矿,还有这群灰头土脸的老爷们,你哪里看到的人家,还屋子?”
说着,护着赖子想要往陈时所指的反方向走,陈时内心瞬时警铃大作,他不可思议地指向身后的山丘,“喂!”刀儿没理会,赖子冷着脸,将信将疑地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眼神中一片迷茫,陈时跟着他们走了几步,他感到刚刚那座在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脑袋中的酸痛感在退散。
“刀儿,我刚刚听到的狗吠声在那个方向,你快过去看看!快!”赖子冰冷的神色又恢复了慌张和焦急。
“小时,你听过嘉易野狗食人的案子吗,几十年前的饥荒,这里的野狗已经野性难驯了,先找找胖子吧!”陈时望向赖子,赖子的眼里,充满了哀求、恐惧,和怜悯!
三个人朝着大矿厂的后山走了很长一段路,陈时相信赖子的听觉,初中那会儿,赖子总是班里第一个听到班主任走近班级的脚步声的那个人,同时,这分开的几年,赖子也靠着自己的听觉,帮奉安,那片地区的头头,获悉了很多风声。然而,陈时不相信赖子说的,胖子遇到了大危险,那么大个活人,说消失就消失,不是自己跑了是什么?
“胖子——”刀儿扯着嗓子卖力喊,赖子走在后头,“胖子你出来——你倒是‘吱’一声啊——”
陈时跟在最后头,他走得一瘸一拐,刚刚那种酸胀感在脑袋里重新浮现出来,让他不禁打着寒战,却从心下泛上一丝期待。
“那!那是什么!”刀儿一铲子飙了出去,铲子“咚”地一声狠狠砸在前面的土垛上,土垛上,赫然几根骨架残骸,似乎是爪状和脖颈处的细骨,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由原来聚拢的状态一下四散开来,警惕地对着他们咧出尖利的牙齿,亦步亦趋,迟迟不肯离开,赖子沉住气绕到土垛的另一边,刀儿疯了一般拿起剩下的铁锹用力挥舞,冲向野狗群。“慢着!”赖子厉声喝止,刀儿停在原地,对着野狗群嘶声吼叫:“滚开!滚开!”
这时候的陈时,远远地躲在后面,他从小就怕狗,这也是他在听了赖子的话后,迟迟不愿主动前去寻找胖子的原因之一,他把背包从背后背到了前面,脑袋里在叫嚣,那种尖锐的刺痛逐渐的强烈,和着野狗威胁的叫声,逼迫他不断后退。
野狗群终究被人类的蛮横逼退了,它们显然是已经吃饱了,带有几分犹豫和不屑地放弃了“领地”和“食物”。“呜啊!”一声崩溃的嚎叫,刀儿扑向土垛,“混蛋!一群混蛋!!”
陈时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土垛上粘着星星点点的血迹,骨头零乱地散落,“不……会吧,我……我没想过会出事,我……我们该去找人帮忙……”他慌乱地,像是在解释,对着自己说,又像对着赖子,和崩溃的刀儿。
赖子沉默地踩上土垛,用脚尖挑开一根细长的骨头,突然对着扑倒吼叫的刀儿踹了一脚,“起来!这分明是他的口粮,都是鸭子的骨头!”语气里很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突然,远处传来微弱的颤抖的声音:“赖哥……刀儿……我在这里,哎哟喂!”
听见声音,赖子和刀儿猛然颤栗,飞也似地循声跑过去,顺着声音的方向,跑进了后山的一个矿洞里,陈时由于受到惊吓,还坐在地上,两腿虚地难以发力,他撑着头,另一只手在自己脸上“呼”地就是一巴掌,“靠,陈时,你算男人吗?”他强迫自己起身,追上去。
慌乱地转进后山,他看到那边的洞里闪出微微的昏黄的光,这时,脑袋中的响声越来越炸裂,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仿佛是一瞬间的直觉,他条件反射般伸手掏出了那只表,神奇的是,表链和表盘,那胡来成口中说的用黄蜡石浇注而成的部位在闪光。
“砰”,矿洞里传来一声轻响,陈时一咬牙,挣起手臂,把手里的表向洞口的反方向用力掷出,奇迹发生,他的脑中不断乍现的声响瞬间熄灭了不少。
喘着粗气,陈时狠狠抹了把汗,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矿洞,立刻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整个矿洞,都被胡来成店里见过的那种昏黄的石头覆盖,微弱的黄光聚在一起笼罩头顶,洞口很浅,有块凸起的地面,胖子满头大汗地坐在角落里,手臂上有轻微的擦伤,还在渗着血,他大口喘气,赖子和刀儿站在那块凸起的边上,仰头望着头顶的石块。
“这……这不就是那个什么……黄蜡石?”刀儿指着头顶说。
“你知道?”陈时诧异地望向他。
“废话,以前我跟着桥上的人去干活,有人挖到了一块小石头,就长这样,有识货的说如果是嘉易的黄蜡石,可就能发一笔,于是这丫立刻就不干了,虽然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黄蜡石就是差不多这样!原来你找的是这玩意儿?”刀儿咕哝道。
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嗨呀,你们咋都不关心我呢!可把小爷我吓死了!”
陈时有些解气地问:“你怎么摔在这个鬼地方?”
“你们可不知道,”胖子边说,便要往凸起上踩,“我正在数我妈给我带了多少鸭货哦,正全捧在手里呢,你猜怎么着?我一个重心不稳,身子往后一仰,突然就像是有人把我往下狠命地拽,拽紧一个无底洞一样,我磕磕碰碰东西全散了,还刮伤了胳膊,眼前一片漆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那时完全不敢动啊,就感觉一路往下跌,等我再睁眼,就在这个鬼地方了!黄黄地闪我的眼睛,再然后,我就听见刀儿几声吼啊,够仗义!哎呀妈呀,你们说,不会是撞了邪吧!!”
“你骗谁呢你!”刀儿不服气地迎着他走过去。
“嘘!”赖子及时地拦住了两人上前的动作,伏下身子,用手压了压那块凸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个,是凹陷的,可以往下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