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更迭(1 / 1)

横渡黄河,再越虎牢,夹藏着董卓奏表的木盒,紧随鸿翎急使飞驰入雒阳。

未几,羽书被顺利递交给宫门虎贲,只见其高高举起,一路小跑着穿梭在十步一卫士的复道,口中反复高喊:“河北紧急军情送达!”

少间,这份由董卓亲自执趣÷阁的汇总,早于宗员等人一日,呈递于皇帝案前。

宣德殿,天子刘宏原本在与三公共商国事——距离朱儁与荆州刺史合围南阳黄巾,业已过去整整两个月,丝毫未见捷报传回,朝中已有更换朱儁的声音。

空旷宫殿里,司空张温正侃侃而谈:“昔秦用白起,燕任乐毅,皆旷年历载,乃能克敌。儁讨颍川,颇有成效,引师南指,方略已设……”

只顾着坐而论道的他,或许未曾瞧见,皇帝日益萎靡的脸上渐已是扭曲。

短促的呼吸间,刘宏眉梢阴霾挥之不去。将锦帛重新塞回木盒,他没好气打断张温道:“司空之言,极是。”

本已是怒火中烧的刘宏未曾想到,张温竟对他的话是充耳不闻,仍然是我行我素地絮叨着:“…临军易将,兵家之忌,宜假日月,责其陈功…”

司空掾们预先编织的答案,一字一字从张温口中吐出。他不允许自己举荐的朱儁,就这么无功回雒。

张温的态度,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刘宏原本尚能压抑的愤怒,于此刻全然迸发。丝毫不曾顾忌三公之尊,天子霍然起身竟是将木盒狠狠砸向地砖,大殿为之死寂。

良久,刘宏重新坐下,尝试控制喜怒的他心平气和道:“朕刚才说‘司空之言,极是’的意思,就是南阳之事就依司空的意思去办吧。现在,烦请司空瞧瞧木盒中的奏表,然后告诉朕该如何。”

不算凌厉的眼神越过张温,划去犹如木桩般的邓盛与袁隗。两张古井无波如老僧入定般的褶皱脸孔,再度挑起刘宏心中的恼怒:“司徒,还有太尉,你们也帮朕参详参详。朕宣德殿里的柱子业已足够,不需要你们来擎。”

皇帝喜怒无常,暴而寡恩的特质,不止是司空见惯,司徒、太尉也是习以为常。但皇帝在朱儁一事上的轻易退让,却是令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毕竟所谓的有司奏请罢免朱儁,完全都是眼前的天子在一手策划操控,没道理就这么轻而易举妥协。回想起刚刚送达的河北军情,三公赫然意识到,只怕是河北发生变故。

真相就在四分五裂的木盒当中,张温顾盼距盒最近的袁隗不动如山,只能是亲自将锦帛捡回。但当他随意扫视其中内容时,顿时被惊愣到呆滞当场。

须臾,因袁隗声声咳嗽,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置身宣德殿,张温忙是退回,进而将锦帛递给袁隗。只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见惯大世面的司空的慌乱。

袁隗逐字逐句开始默读之际,邓盛好奇于张温的失态,由是投来眼神。然而刚好瞄见的内容却是河北汉军折损达两万余众,由是双腿不自觉开始发软,险些就支撑不住他的身体。

要知道宣德殿先前商讨的朱儁,其麾下兵马合计也不过是两万众罢。似董卓这般败家,冀州王师是否还能抵御张角南下的步伐?身为太尉的他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然而相较两位同僚相继陷入恐慌,袁隗虽是眉睫一跳,却终究保持着三公的淡然。

逐字逐句带来的好处,是袁隗不但看到两位同僚关注的惨重损失,亦读懂董卓字里行间的潜台词与辩解:此战冀州蛾贼业已胆寒,只要多给他些时日,他有十足的把握攻克广宗。

当然读懂归读懂,袁隗若要全然相信董卓的一面之词,只怕也难位列三公。加之天子此刻毫不掩饰的阴沉,知其心中愤怒的袁隗,也没必要替个不值一文的董卓申辩。

合拢锦帛,略是沉吟。等到将利弊得失尽数权衡,袁隗也做出他的决断:无论冀州是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还是局势糜烂的烂摊子,他都决意推动皇甫嵩赴任。

此前袁隗因张温之请,由是去信皇甫嵩,请其让出长社首功。此番于情于理,也应当是投桃报李之时。更何况,皇甫嵩在长社、苍亭连番击溃猖獗的蛾贼,如果冀州真要是个泥潭,想来也只有皇甫嵩能够收拾。

人选划定,袁隗对业已显露出不耐烦的刘宏毕恭毕敬道:“陛下,先有卢植,再是董卓,河北糜烂至斯,宜当使用宿将。

今皇甫嵩于东郡整顿兵马,何不速诏其挥军向北,去定冀州动荡?至于董卓,此人鲁莽专断,有负国家之期待,更辜负陛下的信赖。臣以为,宜当交由廷尉议罪严惩。”

“皇甫嵩…”刘宏反复念叨着,少焉站起身走近袁隗,将信将疑问:“袁司徒,皇甫嵩就当真能敌张角乎?”

刘宏本来非常看好董卓,然而冀州之战此人实是令他失望。暴而寡恩的他自然不会在意董卓的死活,至少盛怒的现在不会。

“回禀陛下,臣愿以身家性命替皇甫嵩担保。倘若皇甫嵩出师不利,则臣与皇甫嵩同罪。”话赶话,袁隗总归不能收回前言,索性替皇甫嵩作保。

以袁隗想来,就算董卓之言俱是虚妄,以皇甫嵩之经验,速胜或许不现实,但保证不败应当不算什么难事。甚至就算真败,在张角来势汹汹的状况下,皇帝也未必敢拿他与皇甫嵩怎样。

“朕会记住司徒今日之言。”刘宏讲罢,越过三公径直离开宣德殿。离出殿门,他不忘回眸道:”冀州之事就按司徒意思去办吧。”

公卿相互扶持、相互提携、守望相助的把戏,天子同样见惯。若放在过去,刘宏势必不会令袁隗、张温轻易得逞,但现在情况截然不同。

其一,黄巾一直是刘宏心头大患,既然手中无可信可用之人,又何苦于此斤斤计较?其二,近年来刘宏也意识到,公卿、党人虽都出自士林,看似一体却截然不同。其实想想也是,激进与守旧间,利益又如何能够协调一致?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天子业已放眼未来。

事实上,攻讦朱儁一事,并非是三公们想象中,天子试图安插亲信摘取果实。

这件事其实只是刘宏近期无数小动作之一罢。他的意图当然是混淆公卿、党人以及何进的视线,以期能够暗度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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