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五,陆太太(1 / 1)

()挂了电话,聂远就把陈瑶搂过来哄道:“好老婆,咱们换家医院吧?昨天那医院不好,查了半天都查不出是男是女,不如换一家私人医院吧。【高品质更新】”

陈瑶昨晚就看见手机上那些未接来电了,而且听聂远那接电话的口气,跟孙子似的,一听就知道是他那厉害的大女儿。

心里也纳闷着,怎么向茹那没出息的女人,就能养出个大明星的女儿,处处给她长脸,再想想自己的女儿,虽然还小着,可今年也十九了啊,怎么就天真的除了念书只会念书,回到家就伸手跟自己要钱。

陈瑶故意装不知道,埋怨道:“唉,换来换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不看了!”

她本是生气话,谁知聂远正绞尽脑汁想脱身呢,当即一拍手,高兴道:“好,不看了。”

陈瑶连一垮,生气道:“儿子我也不生了!他爸都不疼他,我还生什么,生下来没爸爸啊?”

聂远一听,头都要大了,连忙哄着:“别气别气,昨天那医生不也说了么,才两个月,照片子也拍不出是男是女的,而且现在人家医院都保密,塞红包也不收,要不……你还找那大师给你算算?”

陈瑶听了直翻白眼,那大师收了她两千块钱,才编了个不像样的谎话把聂远给唬住了,她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两个月查不出什么来。她不过想用孩子的借口把聂远绑在身边罢了。

眼看人是留不住了,那也得把他钱包留住吧?

“唉,算了,我还是去广和楼喝茶吧。”陈瑶意兴阑珊的转过头。

“对对,顺便再逛街买两件衣服,你昨天看中那狐狸毛的大衣不是没舍得买吗?老公给你出钱啊。”说着忙不迭的掏出卡。

打发了陈瑶,聂远才打车来到中心医院,按照聂素问给他的病房号上楼。过来时素问正站在走廊上等他,脸色铁青,看到聂远,把保温桶往他手里一塞。

聂远打开盖子一看,一股粥米的香气扑鼻而来,不禁一愣:“你煮的……?”

“是你煮的。”聂素问直接把他推进病房,瞥了眼病床上的向茹。

聂远看见向茹露在被子外缠满纱布的手,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烫伤。”素问抿了抿唇,没有细说,说起来,向茹受伤她也有责任。

聂远当即走过去,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向茹难受的哼哼,止疼片的效用过去,她的手又开始疼,聂远本想握住她的手,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阿茹,你感觉怎么样?”

向茹还是一个劲喊“疼”,时不时着聂远的名字。

聂素问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想,不管聂远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她算是把能做的都做了。她对聂远说:“妈一晚没吃过东西,等她醒了你把粥喂她吃了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聂远回过头,想叫住聂素问,不过一想她那句“出差到医院妇产科”,心里就有点犯憷。说实话,他这女儿是越大越出息了,他也有点拿不住。看这样子,向茹还得在这住几天,回去还是赶紧劝陈瑶换家医院吧,不然早晚生出事端。

聂素问走得很急。在走廊上碰到昨晚给向茹打针的护士,笑着同她打招呼:“你妈妈醒了吗?”

素问似是而非的点点头。昨晚向茹睡得不安稳,半夜里一直叫疼,疼,聂素问本来就浅眠,几乎隔半个小时就要起来给她擦擦汗,盖盖被子,早晨又去超市买了点米,到护士那借了个员工用的小厨房,煮了点粥,等着向茹起来了要是想吃点东西,也不会饿着。

这一通忙完,她才记起昨晚和陆铮说好了,今天早上在民政局门口等,要领头一张证的。看看表,都快两点了,这傻子不会还在民政局门口等自己吧。赶紧揣了户口本就打的往民政局赶。

开车司机挺风趣的,看她表情严肃,风尘仆仆的,说要去民政局,又是一个人,不禁问:“姑娘,离婚不用这么赶,让那负心汉等等才好。”

素问对着后视镜白了一眼,心想,你才离婚,你全家都离婚。

心里也懊恼着,千挑万选,怎么偏偏就这一天,怎么会赶上今天呢?

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就这么匆匆忙忙,在不甚愉快的心情中展开了。

从出租车上下来又走了一段,今天果然不是个结婚的好日子,连民政局门口都冷冷清清。一截东风卷着片落叶从聂素问鞋跟前溜走,她又急走了几步,果然在民政局一楼大厅里看见了陆铮。

不过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原以为人去楼空,早已看不着人影的,谁知大厅里密密麻麻不知挤了多少绿军装。大家叽叽喳喳,有一句没一句说得正热火,不知谁看到了聂素问,扯着嗓子吼了句:“咦,你们看那是不是新娘子?”

话音未落就被人扇了个爆栗:“滚,别看一女的就说是新娘子,咱陆铮品味有这么差么?”

刚一说完,就看见陆铮从人堆中站起来了,看着门口的聂素问傻傻的笑了:“素素……”

“……”

“……”

“……”

所有的官兵都不吱声了,看着陆铮军装笔挺的走过去,拉住那穿拖鞋的美女的手,回来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爱人,聂素问。”

“……嫂子好!”沉默了一会儿,一群人一起异口同声的大叫道。

喊声震天。

他们里面一个挂两毛二军衔的领导上前一步,对聂素问伸出手:“聂同志好。”

素问本能的回了句:“首长好。”

一队兵哗啦啦的笑开,随着中校同志一声训斥:“严肃点!”,官兵们本能的排成一队,自动向右看齐后立正站好。

陆铮拉过素问给她解释:“连参谋长知道了我结婚的事,打电话给他在北京的一个战友,叫他关照一下我。”

结果就关照成了眼前这样?

素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还有……你的政审也是他给过的。”

难怪知道她姓聂。

部队里还有拿相机的兵,说要给新郎新娘子照相,素问赶紧推辞。她这样,穿着睡衣和拖鞋,就别照了吧?

中校同志说一不二:“一生就这一次,不能不照。”

于是乎……咔嚓——

穿军装的陆铮和穿睡衣的聂素问有了一张罕见的结婚照。

这么一大帮兵结队来办证,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们看着也新鲜,反正今天办事的新人也不多,就由着他们在大厅里闹。

闹了一上午,战士们也不急,中午在附近的小面馆里一人来了一大碗辣肉面就好打发了,陆铮说他请客,中校同志还不让。说他的兵,他请。

好不容易等来了新娘子,中校同志话不多说,直接把两人推到办证窗口。

工作人员例行公事的问两人:“请问你是自愿和聂素问结为夫妻的吗?”

“一百个自愿!他愿意得不得了!”中校同志一乐,就抢着答道,还在陆铮肩膀上擂了一下。

工作人员瞪他一眼,拍了拍桌子,强忍着笑问陆铮:“问你呢,是你娶还是他娶啊!”

“我!”陆铮抢着答道。

“他!”中校同志也急忙指指陆铮。

这一下,战士们可更乐了。

陆铮不顾大家的嘲笑,抱住素问,在她脸蛋上用力亲了一下:“我愿意。”

“哇……”惹来一阵轰笑。

工作人员又问拉着张小脸不情不愿的聂素问:“那你呢,是不是也自愿和陆铮结为夫妻?”

素问撇着嘴,还在纠结: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啊,为毛是这样啊!

工作人员瞥了她一眼:“难道你不愿意?”

这下陆铮可急了,拉着素问的手,十指交叠,就证明给工作人员看:“她愿意,她心里可愿意了,是不是,素素?”

战士们见新娘子老不说话,也都跟着急了。中校同志看这婆妈的小夫妻都快沉不住气了,从后面彪悍无比的把陆铮和素问的头一扳,两人直接撞在了一起。

“哎呦……”素问叫了一声,揉着额角,抬起的眼睛却正好看到陆铮。见他也跟自己一样又气又是好笑,可更多的却是温柔而紧张的担心。

看到他眼里殷切期望的目光,素问的心一暖,低低的说:“我……愿意的。”

“唔……”

大庭广众之下,陆铮不顾众人的目光,把她抱起来就在嘴上用力亲了一下。

“啪啪啪……”随之响起的是热烈的掌声。

工作人员笑看着二人,啪!啪!用力的盖下两个红章,一人一:“祝你们婚姻幸福,永结同心。”

陆铮和素问握着手里的本本,在一群战士的簇拥下,走出了民政局。

顿时,晦暗的天色也好像一扫而空了,她几乎忘了刚才的烦恼。

等战士们集体跳上军车,向他们告别时,陆铮才拉着她的手问:“怎么迟到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

唉,她就知道陆铮这么聪明,肯定猜到了她家里有事,才没有打电话给她,怕给她增加负担。

素问倚在陆铮肩上,翻开结婚证,高高的举在面前,一遍遍的看着证上两人的结婚照,郁闷的发出感叹:“怎么能把我拍得这么傻呢?”

陆铮笑了,把她更搂进一点:“小傻子好,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小傻子。”

“去,你才傻呢。真是毁我一世英明。”素问用腰撞了他一下。结婚照上面,陆铮军装立领,显得英气挺拔,她却两眼发直,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要看镜头,目光呆呆的,人也挺呆,反正就是脑门上写着“二货”俩字。除了五官尚算清秀可人。

“啊……啊……啊……”无语问天啊。

说是不待见这张结婚照,可这一路上就没见她把结婚证合起来过,一遍遍的看,百看不厌。反正有陆铮搂着她,她也不担心会摔着。

走了一会儿,聂素问终于发现不寻常了,陆铮也没说去哪,也没见他叫车,而且越走方向越不对。穿过一片正在建造的开发区,新修好的水泥路上还无人经过,笔直而空旷的街道在夕阳之下如同一幅昏黄色调的油画。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好几年的聂素问也感觉有几分新奇,这才问:“我们来这干什么?”

“趁着心情好,随便走走。”陆铮依旧是故作神秘。

素问踢走一颗盲道上的小石子,抬起头突发奇想的说:“不如我闭着眼睛,由你领着我走,看你把我带到哪里?”

她说着便双眼紧闭的停下脚步,陆铮正求之不得,低头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是不是真的,不许偷看。”

“不看就不看。”

素问随即感觉到陆铮再度拉起了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视力的阻碍,她反倒觉得他的手给了她一种足以安心的坚定。在陆铮的牵引之下,他们徐徐走过了两个路口,最后停在了某个地方。

陆铮让素问在一旁等他一会,接着几米开外传来他与一个陌生人的低声交谈。素问终究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循声看了几眼,那是一间毫不起眼的低矮房子,角落里支着个布满了灰尘的招牌,上面写着“玉器出售,来料加工”。陆铮刚好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不起眼的木质盒子。

素问在他转身之前赶紧又闭上了眼睛,待他走到身边,她充满了期待地问道:“你刚才在干嘛?”

陆铮答得很快:“没干嘛。”

“那我们现在要干嘛?”她只得继续问。

“回去啊。”

他真的就牵着她浑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往回走了几步,聂素问这下子不干了,一撒手,睁开眼睛说:“你骗人,我明明看到你刚从里面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还说不偷看。”陆铮笑了笑,“哦,你说刚才那店啊,我把你给卖了,换了点东西。”

素问也学他拖长了声音说:“哦,原来是这样。”她说话间忽然发难,扑向他被在身后的手,“我至少有权利看看卖了我能换回什么东西吧?”

他躲了躲,不过还是让她轻易得了手。或许压根就没打算瞒她太久。

聂素问飞快的拆开那打磨得精致光滑的木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只玉镯子。

聂素问是不懂玉,平常也不收集这类饰品,所以好坏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讲究。她抑制着心中的讶异,拿起那个镯子对着天际的余晖端详:“用我换来的,那自然是倾国倾城的宝贝,我要看仔细一些。”

陆铮听了直笑,坦白的戳破了她的自信:“路边捡来的石头,不要钱的。”

“真的?”聂素问不信,再差的玉镯也没有不要钱白送的理由吧。

陆铮告诉她,石头是他在经过二手古董市场的时候,看到有人在赌石。这块原石因为打开来里面玉质含量少,且种和水头都很差的,所以被买主气愤丢至一旁。陆铮就是用它捡回来打了这个玉镯。

说话间,素问已经吃力的把那只尺寸并不大的镯子成功地套上了自己的手腕,晃了晃,满意道:“勉强还算合适。”

陆铮却一把执起她带着镯子的手,惊笑道:“你也太不客气了,就这么戴上去了?”

“当然,”素问夺回自己的手,歪着脑袋问,“难不成你还想用我卖身得来的镯子哪去做别的用途?”

说完又有点懊丧:“唉,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来哄哄我,反正我又不懂玉。你就不能说,这是你陆家的传家之宝,是要送给未来陆太太的?非要我觉得自己卖了就值这么块破玉,都没人要似的。”

陆铮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说:“我是这么打算的,谁叫你偷偷睁开眼看了。”

谁家的传家宝是从这么一间小破玉加工店里出来的?

素问撇撇嘴,故作生气似的,捋了捋手上的镯子:“算了,我不要了,还给你。”无奈这镯子实在太小,戴进去只需要咬咬牙的功夫,想要摘下来却远没有那么简单。

陆铮看着她的手在用劲的按压下已现出一道道红痕,连忙说道:“你轻一点,镯子都要叫你捏断了。”

素问倏的抬起头:“噢,你就关心你那破镯子,都不关心我啊。”

“当然了,这可是我亲手磨出来的。”

素问眼睛一亮,抬头看他,陆铮却已经扭头看着别的地方。

素问晃晃手里镯子,越发觉得绿油油的讨人喜欢,管它种色水头,反正她瞧着蛮好看的。

她可怜兮兮的把镯子连着手腕伸到陆铮眼前:“怎么办,老公,我一不小心把你们家陆太太的镯子带上去,结果就摘不下来了。你们家没了传家之宝可不行,要不……你把我手给砍了?”

陆铮瞧她那鬼灵样子,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带着克制住了的笑意道:“算了,反正你都嫁给我了,迟早要给你的。摘不下来了……就戴着吧。”

“你说真的?”素问一下子跳起来,拽着他的手,带着点小小的骄横和无赖说:“快叫声陆太太。”

“……”陆铮绕不过她,于是叫了声,“老婆。”

“不行,叫陆太太!”

“……”

“……”

“……陆太太。”

甜言蜜语说得多了,也仿佛虚弱和无力。可是现在没关系了,她已经把他最好的承诺牢牢的套在了手上。

*

回去的路上,陆太太不再看结婚证了,因为她多了件百看不厌的东西。

陆铮四处张望着找路,走着走着,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不在自己身边,于是心慌的回头,原来她光顾着把玩手上的镯子,不由自主就放满了脚步,落在了后面。

陆铮没好气地等她近前,拉下了她一直半举着的手:“你别老看它,留心看路。要是人都丢了,还要镯子干什么?”

“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东西了,我爱怎么看就怎么看。”素问不服气地回嘴。

陆铮笑道:“是我送给你吗?好像是某人不由分说非往自己手上套吧。”

“我都把我自己卖给你了,换来这个,也算互不相欠了。”

素问笑嘻嘻的,仿佛真的刚做了一把再公平不过的交易。陆铮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把她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

这地方因为是新开发区,除了修好的宽阔马路就是工地,没有人,所以出租车基本上不会走这个方向,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刚立好的公交站牌。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都没叫到车,只好去站牌下等公交车。

崭新的公交站牌下只有他们,刚刚亮起来的路灯把两人的背影拉得很瘦很长,有一种孤零零的温暖,好像失落的世界里的相依为命,只有彼此,不可替代。

这样的感觉是以前的聂素问从未体会过的。

曾经她任凭自己随心所至的热情主宰,爱上了陆铮就跟他在一起,今天的快乐是今天的,不去想明天,至于未来,遥远如来生。可是慢慢的,不知不觉的,她开始依恋这种感觉,开始憧憬未来,也开始害怕失去,变得患得患失。直到手里掂到这份红本子,她也没有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仿佛一切仍旧晕乎乎,云里雾里。

然而,不过是一个再廉价不过的镯子,而今却给了她一种“交付”的感觉,仿佛他把什么给了她,而她也把一些东西系在了他的身上。一切都没变,一切却都不一样了。年轻的聂素问忽然觉得,假如她这时抬头,发现一直牵着自己的陆铮变成了一个两鬓霜白,法令纹深刻,军装依旧笔直簇新的古怪老头,其实也是一件挺让人快乐的事。

公车终于踩着落日最红一缕余热缓缓的向他们驶来。素问拉着陆铮的手上车。这里离始发站很近,车上还没有人,司机看了他们一眼,陆铮从口袋里掏出四枚硬币丢进投币箱,然后就被素问拉着坐到了最后一排位置。

公车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开得飞快,窗外的景色呼的从耳畔掠过。素问完全不去听报站的提示,仿佛一点儿不担心坐错或过站。她的目的就是没有目的的靠在陆铮的身边。

她在窗外夕阳彻底坠入地平线的时候开始偷偷亲吻他的嘴角。起初陆铮还皱了皱眉,指着在几站后陆续上车坐在他们前排的乘客,轻轻抓着她的手说:“别闹。”而当夜幕降临,空旷的马路上如同变魔术般渐次亮起一盏盏明灯的时候,他们在乘客寥寥无几的公车最后一排旁若无人的拥吻,直到车子停靠在终点站,司机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咳,陆铮才拖着素问快步冲下了车。

下了车,茫然四顾。因为他们的浑然忘我,公车将他们从一片陌生的地方带到了另一片陌生的地方。

两人相视一眼,都只能尴尬的摇头大笑。

好在这里并不像开发区荒凉,不远处似乎就有高架和广场,走到那里一定能打到车。

在陆铮拉起她的同时,她踮起脚尖用手捂上他的眼睛,示意他闭眼。

“换你做盲人了,我来引着你走。”

她郑重其事地挽着他的胳膊迈步前行。一边还安慰着尤想顽抗的陆铮:“我带路,你就放心吧。”

让这个小迷糊带路,他恐怕他们今天一整晚都得晃荡在这了。

可他还是老老实实的闭上了眼,黑暗将人封闭得仿佛与世隔绝,时间也失去了它原有的步调,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已经长达半个多小时,起初聂素问还老老实实的领着他在人行道上缓行,走了一段路之后,她就开始“不走寻常路”了,一会快一会慢不说,有时还故意绕圈子。

不过这也不能怨她,刚才素问闭着眼睛任凭陆铮牵着走的时候,陆铮也曾不止一次地捉弄她,一会好端端地“哎呀”一声,或者故意骗她说,“傻老婆,上台阶了。”然后她就会傻乎乎地抬起脚,一下子踩到平地上,气得嘟起嘴,使劲掐他的手。

可是不管她怎么生气,只要他还牵着他的手,只要他没有停下来,不管前面是什么路,下一次她还是会迈出她的脚。之前的陆铮并没有设身处地的想过,她再胆大,难道从来就没有过不安吗?就能那样死心眼的一直跟着他,深信不疑?

但凡是个聪明而谨慎的人,都知道在迷茫的路口,最可靠的人,永远还是自己。可她就是这么认死理的一路跟着自己走到了黑。

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陆铮能感觉到的只有她的手,这不由自主的迷失感让人本能的油生出几分迷茫和无助。

如果不是刚才素问同样闭着眼跟他一路走到了头,现在他恐怕就要耐不住睁开眼了。

陆铮扬起了嘴角,捏了捏她温热的掌心,问:“到哪了,你该不会一直在原地打转吧?”

被戳破心事的聂素问恨恨的说:“路还长着呢,你别急。”

她拉着他走得更快,先是一路疾行,接着索性小跑了起来。远近的霓虹交换着深深浅浅的光影,有什么比还长着的路更让人心动欢喜?

最后,聂素问终于拉着他气喘吁吁的在广场上的一处移动饮料摊点前停了下来。她撇开陆铮,低声向摊主问路,被他发现问起,她便说口渴要买饮料。

买饮料的老太太看见陆铮一身军装,英气不凡,找钱给聂素问的时候还无比惋惜的说了句:“多周正的小伙子,怎么这眼睛……”

“天生的,有什么办法。”素问无比顺溜的接话,然后尽职尽责的把那名“残障青年”带到了一侧。

“你要喝什么?”陆铮听到她微微喘着气问。

“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口渴了。

素问把一个饮料的瓶口递到他的唇边,他抿了一口,是冻得冰凉的可乐。

“这个行吗?”

“最好还有下一个。”

第二口的滋味喝到嘴里,陆铮的眉头依然皱了皱,那是女孩子才喜欢的奶茶。他是绝对不碰这些的,现在对他来说,最好莫过于一瓶简单的水。

素问好像早看穿了他的挑剔,带着笑意问道:“还要往下试试吗?”

闭着眼睛的陆铮欣然点头,“那当然好。”

他等着被送到唇边的甘霖,冷不防凑上来的却是她还带着奶茶味道的嘴唇,若即若离地轻点在他唇边,腻死人的甜。

他想,即使周遭有注视的眼神,他们应该也能原谅一个盲人青年偶尔的失态。

聂素问却在这个时候大煞风景地挣开他的手臂,再一次问:“还有呢,你不想再往下试试吗?”

陆铮很知足常乐地说:“谢谢,第三种就已经很好。”

熙熙攘攘的人潮,没有谁来打扰,是广场上悠长的钟声惊醒了忘情的人。那钟声距离他们太近,猝不及防之间,不止是耳朵,就连心头也是颤悠悠的回声。陆铮睁开双眼,才发觉他们是站在广场尽头一座巨大的时钟下边,那标志性的钟塔足有数层楼高,时针正指向夜晚八点。

*

向茹醒过来时发现素素已经不在了,床头有个男人的背影。她定定神,才辨认出是聂远,心想这个男人还是靠谱的,在医院守了她一整天。

聂远见她醒了,挺高兴:“睡了好长一觉,感觉好点了吗?”

向茹头昏脑胀,手背奇烫无比,她轻轻摇头,张嘴发出的声音是哑的,聂远忙喂了她口水,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却是,“素素呢?……”

聂远一愣,心想素素该不是把他陪女人上医院妇产科的事告诉向茹了吧。

“昨晚素素回来了……她人呢……?”

原来如此,聂远又阴转晴,拉上她的被子:“别操心这个,她晚上估计还过来,到时你娘俩有什么话,慢慢说。”

向茹挺虚弱的,闭目思索片刻,聂远问她:“饿了吧?这有粥,喝点吧?”

向茹点点头,聂远打开保温桶一看,都放凉了,于是又勤快的起身说:“你等等,我去找个微波炉给你热热。”

聂远于是转身出去找护士借微波炉。手机搁在床头柜上,他走没一会儿,手机就震动着亮了。向茹从被子里伸出手,用包着纱布颤巍巍的手拿住手机,点开。

聂远把粥在微波炉里转热了,一刻钟后,提着保温桶回来,里面是聂素问早煮好的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聂远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给她盛了一碗,刚递到向茹嘴边,手机就响了。聂远有点心虚,转过身才打开来看,是陈瑶。额头一滴冷汗,这姑奶奶,也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他在医院,非得上来找他。

他还真怕叫陈瑶摸出了病房门号,半扶起向茹靠在床头:“老婆你先吃,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过会儿回来。”

聂远刚把向茹安置好出了病房门,冷不防背后一个人影跳上来,抱住他的腰大叫了声:“阿远——”

聂远的魂儿差点被这一声吓退了。

他半晌扭过头,看着满脸堆笑的陈瑶声音都发颤:“姑奶奶,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不是让你去喝茶逛街了么?”

陈瑶晃了晃手里的购物袋:“我逛完了,还给你买了套新西装,一个人无聊,就来找你来了。怎么,不高兴看到我啊?”

聂远抹了把汗:“当然不是。不过这医院呢,你小声点。”

陈瑶脸上的笑敛下去,指指聂远身后的病房:“怎么,她使个苦肉计就把你骗回来了?”

“不是,你别乱说。”聂远脑子里一团乱麻,早没了两头敷衍两头都不误的精明,他知道这事是包不住了,他现在都不愁这个,他就想找个清静地儿,谁都不见,谁都不用解释最好。

陈瑶一看聂远这没出息的样儿,心里就沉了。眼角挤出几滴晶莹来,声线也委屈的轻了下去:“她女儿回来给她撑腰了,你就跟孙子似的夹着尾巴守在那女人身边,到底你是她爸还是她是你爸啊?聂远,你能有出息点不?向茹有个大明星的女儿,下辈子是衣食无忧了,可我呢,我女儿在国外,谁来帮我?可怜我肚子里还有个,这孤儿寡母的,今后可怎么活啊……”

陈瑶说着甩手就要走,聂远赶紧追上去抓住她:“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这扯到哪去了。我有说不要你和儿子么?”他们这一个哭一个哄的,又在医院走廊上,早有人侧目了,聂远好面子,拉住她往楼梯间带,“你过来,这人多,咱们换个地儿说。”

陈瑶不依的扭着:“你不就怕她知道么?反正当初也是权益之计,现在你病也好了,还不跟她摊牌吗?等我儿子生下来,她迟早是要知道的!”

聂远一边哄一边扯:“是是是,要摊牌,不是说了等儿子生下来就摊牌么……好了,你小声点,跟我过来。”

陆铮跟素问在市里绕了好大个圈子,终于回到了医院。陆铮听说了岳母受伤的事,要送她上去,顺便探望岳母。素问想想:“唉,还是算了吧,我爸在那,去了也都是糟心事。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陆铮知道她不愿家里丑事外扬,也不勉强,便在医院楼下与她告别了。

素问惦记着向茹的手,步子走得飞快,进了病房正巧看见向茹窝在床上痛苦的弓着身子,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瓷碗和一摊冒着热气的粥。

她心里一跳,拉开遮在向茹身上的被子,只见她包着纱布的手上沾满了粘稠的粥汁和饭粒,连原先没烫到的手腕上都是,原本就红肿的皮肤愈加吓人。

素问掀被子的手一紧,扬声质问:“怎么回事?聂远呢!”

向茹原本蜷着身子忍者,被女儿这么一问悬在眼眶里的泪水倏地涌了出来:“他有事出去了。”

素问不知名的火气噌噌的窜上来,她咬着唇:“忍着点,我先去叫医生。”

医生和护士匆匆进来帮向茹把脏了的纱布换掉,伤口重新消毒上药,又裹上干净的纱布。还把素问也训了一顿,说病人手不好使怎么还让她自己喝粥,要是造成二次烫伤这手还要不要了?

素问气得浑身都发抖,等医生走了,她冲向茹道:“你在这别动,我去找他。”

“素素……”向茹叫了声,却阻止不了。

素问出来找护士一问,果然就问出刚才有一男一女在这病房门口吵闹,现在好像到楼梯间去了。

素问按照护士指的方向找到楼梯间,门一开,聂远和那狐狸精果然都在。

小三正梨花带雨,哭得伤心,聂远搂着她,左一声“老婆”又一声“亲爱的”安慰着,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两个人都被吓到了。

“素……素……你怎么来了?”聂远已经发现她的表情不太对。

素问一声不吭,直接冲过来扯开小三,揪住了聂远的领子,眼睛里布满愤怒的火焰。

“你他妈是不是男人?她是你老婆,是你亲爱的,那我妈呢?我妈算什么?你觉得她好骗,好欺负?聂远,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我!你不爱她你就别跟我承诺能给她幸福,你他妈口口声声的幸福就是让她生病的时候一个人受罪?”

聂素问气急了,口不择言,她现在真恨自己不是个男人,不然她就可以一拳把这个恶心的男人打趴下。

聂远的脸黑得很难看。

一来是丑事被戳穿,二来揪着自己领子的这个人,是他的女儿。

聂远好面子,很多年以前就是。他和向茹离婚那回,要不是聂素问冲动,打了他一巴掌,也不至于把他们父女的情分全打散了,他也不会一分钱不留给他们母女。他好歹是个男人,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被自己女儿打一耳光,他颜面何在?

可他没想过,他做出这些下三滥的事儿的时候,要过脸吗?

聂素问觉得自己够理智的了,她要再糊涂点,可能拿把刀就把他砍了,砍了这世上就少一个负心汉。

陈瑶本来还有些埋怨聂远,不过她清楚这时候该跟谁站在一边战线。忙积极的上去拉开聂素问,嘴里夸张额嚷着:“哎呦,这是要反了反了,女儿打爸爸了……”

“这没你的事!”素问反手一推,陈瑶就柔弱的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楼梯台阶上。

素问冷哼一声,心想这狐狸精可真会演。

谁知她忽然弓下腰,捂着肚子叫起疼来:“阿远,阿远……我的肚子,完了……我们的儿子,完了啊……”

聂远也变了脸,倏的过去抱住她:“瑶瑶,你感觉怎么样,瑶瑶?”

陈瑶痛苦的皱起了脸,一边直呼肚子疼,一边还指着素问:“我……我要告她!她一定是知道我肚子里有了你儿子,她是蓄意谋杀——”

这下可闹大了。

连素问都有点懵。这陈瑶什么时候肚子里又有了?

她没理狐狸精的这出戏,只瞪着聂远质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跟她……跟她竟然……”素问都觉得丢脸,没脸问出那样的话来。

她爸都五十了啊,还色心不死,居然还搞出了儿子!

聂远也是真的生气了,素问平常不给他面子就算了,现在还伤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而且陈瑶有句话正说在他心口上,到底谁是谁爸啊,他做得再不对,那也轮不到一小的来训她,这丫头真是想反了,不教训不行了。

“给你陈阿姨道歉!”聂远厉声道。

素问听了直想笑:“她给我妈道歉还差不多!她肚子里的生不下来更好,因为那不折不扣就是个孽!种!”

“你……”

素问只觉面前一阵厉风,聂远扬起了那蒲扇般厚重的大掌,素问本能的偏过脸去躲——

可是……没有疼痛。脸上没有,身上也没有。

她睁开眼,只见聂远心有不甘的被人制住了手腕,扬起的巴掌被架在半空中,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却一动不得动。

一只松枝绿的军装袖子横在她面前,伴着清洌磁性的声音:“伯父,有事慢慢说,动手不好。”

聂远瞪着这多管闲事的军人,从他军装常服的领子打量到漆亮的皮鞋,记忆慢慢的回笼,他想起那天在电梯里,提着军装购物袋的英俊年轻人。

“……是你。”

陆铮闻言,礼貌的微微一笑,感觉到聂远手上的力量已经卸去,于是也松开手,宣示主权般的把素问往自己怀里一揽,若无其事的说道:“伯父,我和素素今天刚领了证。上回那一面太匆忙,正想找个机会上门好好拜会伯父。”

他的语气客气之极,但是拥着素问的手却是坚定不移,不退不让。摆明了怀里这个是我女人,谁也别想动她一分一毫。

连素问也愣住了,好半晌没从这一幕里转过神来,仰着脸怔怔的问他:“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

陆铮眯起眼睛:“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过来看看岳母。”他说着,提起左手上的礼物,还真买了补品和果篮才过来的。

这下连聂远也不好说什么了,不过更让他心里不舒服的是,陆铮叫向茹岳母,却叫他伯父。

抛开别的不说,聂远还是挺以这个女儿为荣的。陈瑶给他生的这个女儿虽然也不错,现在在国外留学,可那都是花他的钱,用钞票换来的文凭和学历,将来怎么样,那都是未知数呢。可关于素素,他心里是清楚的,从十八岁那年他和向茹离婚,素素就再没拿过他一毛钱,靠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妈更不可能了,所以聂素问能有今天,靠的都是自己。

而且他跟向茹也不是真的没感情了,就是感情淡了,在一块儿也没什么不合适,就是跟白开水似的有点无味。真要他选,他也不知选谁好,也许两个他都爱,也许又都不爱。他说不清,他也知道想两个都要是不可能的。可看见亲生女儿女婿这样疏远自己,他心里感觉怪怪的,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题外话------

一万一啊,终于把证给领了,不许再说我不勤奋,也不许不给票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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