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锏顿感尴尬,无措地回头看其他侍从,谁知侍从们早已退后八丈远,皆低头沉默。无奈,李锏只得俯下身抱起小小的卫景离,他很瘦,很小,没错,手感上他仍然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一个应该还在母亲怀里撒娇哭泣的孩子。
卫景离双手环住李锏的脖子,细弱的声音自李锏耳畔响起:“请你保护我,大哥哥。”
李锏心中一个霹雳,眼前映出卫景离小小的脸,这张脸和先前自己看到的有着天壤之别,这张脸写满了无助,写满了脆弱,圆溜溜的眼睛清澈透亮,和那句“大哥哥”一起刻在了自己心头。李锏郑重点了下头,将卫景离垫高一点,抱着他走进大殿。
“还有,延川刘家已经被发配边疆,李蒲和李张氏的合葬墓在延川强容山下。”卫景离淡淡地道。
李锏目光闪烁,将怀中的卫景离收的更紧。
而今十四年过去,当年那个小小的卫景离早已成长为一个俊秀公子,果然幼年便目睹母亲死亡的孩子成长地比同龄人要迅速得多,现在的卫景离比起当年更懂得隐忍,只是会偶尔露出疲惫的神情。李锏在听到“大哥哥”的那一个瞬间就已将卫景离视作自己的弟弟般,如今再次见到卫景离露出疲态,心中自是一番无奈与疼惜。
今日卫景离和刘垚进宫的路上收到溪字营隐卫的飞鸽传书,说大皇子卫景乾及其位列三公的谋士顾善道密议,要在耀川边疆遭扰之时派卫景离前去坐镇。这一线报正中了他们先前的猜测。虽然心理上早就有所准备,宣政殿上又有刘垚在旁接应,但刘垚势力显然不敌位至司徒的顾善道的大,加之朝堂百官纷纷站队,多数站于大皇子卫景乾和二皇子卫景元之队,能够支持卫景离和刘垚的官员实在是少之又少。
进宫之前刘垚就已分析,今次大皇子提议将卫景离调至极北耀川守边无非是想借机砍掉二皇子的左膀右臂。表面上卫景离是二皇子的人无疑,而顾善道自认老谋深算,认定如果提议让二皇子去捧这个烫手的山芋,皇上为了平衡势力定然不会采纳,到头来还有可能砸了自己的脚让皇上心生嫌隙;而三皇子卫景亨表面与世无争却又颇具才华,若定边失败还好说,若是凯旋,皇上定会重用让势力再次瓜分;反过来,如果举荐卫景离,不仅不会让皇上心生嫌隙,还能去掉卫景元在上都的一个有力帮手,只是,他们怎会如此有把握卫景离不会得胜归来?
这烫手的山芋算是到了卫景离手里了。
李锏不由感叹卫景乾这棋下的太快。以目前的形式来看,顾善道这个老家伙应该已经察觉到卫景离并非真心实意地辅佐二皇子,单单由显王府派出的探子就被溪字营隐卫抓住了十几个,看来这目标的转移是有的放矢的结果。
无奈,卫景离只得应承下来这个差事,承诺七日后启程前往耀川,与现时坐镇抵戏的安北将军一同平定刑戮。
李锏看着在深思的卫景离,心里暗道,以卫景离的性格,他应该要的应该不仅仅是胜利吧,看来此去抵戏,要么身败名裂,要么名震诸国。
一路上思绪纷飞,眼见容王府就在眼前,李锏翻身下马,行至马车旁说道:“主上,到了。”
一进容王府内,卫景离便屏退左右,仅留下李锏一人跟随其后。
“李锏,派人查查现在耀川抵戏县的情况,再查查现下镇守抵戏的安北将军和大皇子有何确凿的关系。”卫景乾边走边说道。
“主上是说……这安北将军极有可能是大皇子门下之人?”
“若是没关系,顾善道那个老匹夫怎么可能这么放心地让我前去坐镇抵戏?既然他敢如此进谏,就已是料定我此番前去必败无疑,如此才能折了二哥在上都的臂膀。”卫景乾冷笑道。
“看来此番前去抵戏是凶多吉少啊!抵戏遇匪贼侵扰,若是不握有兵马实权岂不是寸步难行,孤掌难鸣?”李锏想来,此次前去耀川,卫景离完全就是一个被架空了的主子,倘若现在的安北将军果真是大皇子的人,那么……
卫景离冷哼一声,回首安抚李锏,道:“如今满朝四品以上武将,大多选择中立,其余站队者也都择木而息,倘若我们能够借机铲除掉这官居三品的安北将军岂不甚好?”
卫景离望望夜空,继续道:“布置下去,此番前去极北抵戏,清字营点卫一百,二川府安插的溪字营隐卫随时待命。”
“是!”
月牙儿细细弯弯的,倒显得整个天空愈发的黑,像是泼了墨的锦缎般晦暗沉重。这样的夜,容易让人脆弱,也容易让人变得柔和。
“还有,再拿些粒金丸和观音膏来。”卫景离的语气无甚大的起伏,目光却是柔和了许多。
“是。”李锏心领神会。
不多时,卫景离接过李锏送来的几帖观音膏和一小瓶粒金丸放进衣袖内,径直向奚茗所住的西苑走去。
临近了,奚茗的房间还点着灯,看来她还没有睡,更近些甚至能听见屋子里传来的谈话声。卫景离默默伫立门外,以一种器宇轩昂的姿态收息偷听……
“喂喂,茗儿你好些了吗,我看看……啊,你怎么踢我啊?”是李葳的声音。卫景离心道,这小子这么晚还在奚茗这里,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
“我刚上好的药你还碰,不知道现在淤青很多吗?”奚茗的声音。
“哼,持盈这丫头下手也忒狠了……”李葳不满道。
看来这屋子里除了奚茗本人只有李葳在。
“行了,是我技不如人,一时分心着了她的道。”奚茗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本想叫孙先生来给你瞧瞧的,谁知道那个老头子竟然说茗儿你皮厚,一点皮外伤不足挂齿!臭老头,就知道摆弄他的花花草草!”李葳愤愤然道。
李葳口中的孙先生是王府内的大夫,名叫孙瑭公。这孙瑭公虽然是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大叔,但据说他当年还是大明宫里御医署的御医呢!只不过后来好像惹上了什么仇家,搞得家破人亡,全族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最后被卫景离所收留。总的说来,这孙瑭公也算是个有故事的人物。
“什么?孙老爹说我皮厚?哼,赶明我抓两只老鼠扔到他的医阁里去,看他还敢嚣张?”奚茗双臂环胸愤然道。孙瑭公虽然年逾四十,可是却怕老鼠怕得要命,扔两只老鼠给他还怕治不了他?
孙瑭公此人虽然医术高明,但是性格绝对算得上是个奇葩。遥想当年,奚茗初进清字营的那几年几乎每个月都要受几次伤,那期间孙瑭公便和幼小的奚茗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感情。永别父母的奚茗也将孙瑭公唤做“老爹”,惹得孑然一身的孙瑭公连续好几天感动得痛哭流涕。日子久了,孙瑭公干脆就送了奚茗一个药匣,嘱咐好什么伤该用什么药,对着奚茗喟道:“丫头,没事别来叨扰老爹,你的这些皮外伤实在是太浪费老爹我高明的医术了,给你这些药足够你应付训练受的伤了!”
一想起这些,奚茗像一个跟父亲赌气的孩子似的倒在床上,撅着嘴考虑怎么才能恶搞到一天到晚都窝在医阁的孙瑭公。
“啊,对了,茗儿我今日一直想问你来着,一直没有机会问。”李葳大口灌下一盏茶,道:“你和老苍明明已经知道持锐他们要用马,为何还要派我去下巴豆粉?”
“想知道吗?”奚茗憋住笑,“去,把镜子拿过来。”
李葳迟疑一下,将身后梳妆台上的小铜镜递给奚茗。奚茗接过后将镜面对准李葳,一脸坏笑道:“因为……你有这方面气质啊!”
“什、什么?”
“你看你眉眼之间尽是轻佻,脸型轮廓彰显浮躁,加之你挑起的眉梢和扬起的嘴角,你再看,你简直就是天生的滑头呢,这种猥琐之事当然你干最合适啦!”奚茗说完这一段不打磕绊的贯口就是一阵大笑,完全不顾李葳在一旁拍桌子闹不平。
门外的卫景离也忍不住勾勾嘴角。
一刻,两刻……
卫景离显然有些燥怒,微蹙了下好看的眉,心道,李葳这厮再不出来就命他明日绕着慈云山跑上二十个来回还不放饭。
在第三刻即将过去的时候,终于里面传出了一声“茗儿你早点休息啊,明日再来看你”的告别。
卫景离双眸精光一闪,闪身藏身于拐角处。只听一声门响,李葳的脚步愈行愈远,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卫景离才拍拍衣衫,甩一下广袖,再次以一种器宇轩昂的姿态直接推门进入奚茗的房间,掩门。
“哼,和李葳聊的还真投机呢。”卫景离略带嘲讽地说道。
“是你?”奚茗腾一下坐起,一个白眼砸过去,不爽道,“想不到堂堂大陵四皇子卫景离也是个行事偷摸的人呢。”
卫景离挑一下眉梢,收起笑容欺近奚茗,轻轻勾起奚茗尖俏的下巴,轻笑道:“既然知道我是皇子,还敢这般同我说话,真是人小胆大,哈?”
“切。”奚茗转个角度,收回自己的下巴,道,“少跟我装蒜,认识你七年了,你是什么样的我能不知道?”
“什么样的,说来听听?”卫景离饶有兴趣地坐在床边。
奚茗靠近卫景离的耳畔,一字一顿道:“一个,绝色屠夫。”
“嗯?”卫景离当下瞳孔放大,一个眉梢挑过去,声音也骤降十几度。
奚茗见状忙缩到床角,搓着两手赔上笑:“我错了我错了,开个玩笑不行啊?不要那么小气嘛,大丈夫当胸怀若谷,何况您是鼎鼎的四殿下呢,对吧?您可是千万不能和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