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乌云压顶,地面上,一群黑压压的大檐帽攒动着,向那间看似已显倾斜的周家面馆压去。
此时肖遥已睁开了眼,在沈志坚的警车到来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喊来了身后的周小青,把三岔口的百姓招集出来,让她准备好拍摄的手机,记录下来将要发生的事,虽然拍完了未必有用,但必须要拍。
眼瞅着沈志坚高举起了手臂,好像要发出冲锋的手势,肖遥的身体已坐了起来。
束手待缚不是他的本色,哪怕明知道与这些警察发生摩擦,最终还是自己要吃亏,肖遥仍不能退后半步。
然而,自远方传来的那一声吆喝,却好像雨天中,飞来的一把伞,让肖遥感觉到了一点慰藉。
那声音稍有些发闷,有些嗡声嗡气的感觉,曾经肖遥还嘲笑他,为什么长得像牛犊子一样的身子板,说话声却闷得像打锣。
杨猛用笑容回答了肖遥,没有解释,如果换成别人,回答一般就是拳头。
码头扛活的那群力工,收到的消息与肖遥同步,只不过当时码头处的活没干完,这边听到了肖遥已赶回去了,压住了场面,杨猛一群人便没有太着急,等着活干完了,才都蹬着三轮车赶回到了三岔口。
在他们的心里,有肖遥在,便无事。
可是到了三岔口,杨猛一群人才感觉到今天的事情与往日有些不同,本来应该押在头阵的城管跑到车里了,平时抓贼的警察却冲到了最前面,目标看起来正是肖遥。
隔着老远,杨猛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然后两条粗壮的大腿,用力的蹬着三轮车,以三十多迈的速度向这边急冲而来。
没有汽车那些轰鸣声衬托,没有华丽画着花纹印着字的钢铁车身,但五六十号的三轮车队,浩浩荡荡的冲进三岔口,规模仍是令人震撼。
路口有一块石头挡路,几辆三轮车横冲过来时,仍是不减速,把整个车身都颠起老高,好像要翻车一般,可是落下后,三轮车的车速仍是不减,坚决的一直急速蹬到周家面馆的门前,当着沈声坚的面,排起了一道车墙。
车头向外,车尾向里,大小相当的三轮车排得是整整齐齐,好像有专门的看门大爷摆过一样,中间想走过一个人都不可能,只能跳过去。
五六十号扛活的汉子,没有半点的嘈杂声响,一字排开,站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肖遥两侧,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异常的严肃,拳头紧握着,活脱脱的打手形象,如果把湿透了的衣衫换成黑西服,就是打手。
这些力工不是那些拎着锄头铁锹的父老,而是壮力中青年,那汗衫下紧绷着的腱子肉,看着就充满了力量。
雨水打湿在那一张张坚毅刚强的脸上,没有一个人皱眉,哪怕是沈志坚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肖遥抓走,这个时候不觉间,也动摇了。
抓走了肖遥,如果这么多的壮劳力为了肖遥再与警察发生了冲突,那可就真得麻烦了。
更让沈志坚的心动摇甚至想要退后的是,面馆里面,那道门前,那些擦得明亮的窗户处,貌美的周小青还有此时已经放学回家的周小峰,还有一群年轻人都拿着手机,对着外面拍着。
那无数的镜头就好像一双双全国人民的眼睛,正在盯着这些雄赳赳,气昂昂的警察队伍。
人多自然感觉力量大,除非有一名能像肖遥一样的猛将,入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而不惧者,方能压得场,然而在这一刻,沈志坚自己也承认自己是员猛将,心里却感觉没有底,能冲入对方的阵中,把肖遥给拎出来。
雨打湿了警帽,浸透了警帽下的绷带,沾湿了刚刚结痂的伤口,有些发痒,那是三岔口百姓打的。
当时他被救护车拉走的时候,心里还把这个仇似板上钉钉一样,钉得死死的,可此时真正再面对上的时候,他却明白了一个,他一直解释不通的问题,就是当时为什么会突然受到那一群老百姓的暴打。
原来,那些百姓是暴打要来拆迁的人,而不知什么原因,自己居然躺着中枪了,被那些百姓当成来拆迁的人而白打了一顿。
法不责众,那日的情况是那样,今天也是一样,这时候如果冲进对方的队伍中,一个照面如果没拿下肖遥,便是混战,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心里越想,脚步越沉,好像长了钉子一样钉在了原地,再看对面三岔口的那条主街道上,从那些小胡同中,呼呼拉拉的不知怎么又冒出一群人来。
手里面铁锹镐头擀面杖的都拿着家伙,哪怕是一位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手里也是把家里用的炒菜铁铲高举着,舞着虎虎生风。
刚才跟着沈志坚,自感觉威风凛凛的警察,此时也有些傻眼,不是只抓一个人吗,怎么引出了一群人。
一名警察离得近些,向沈志坚问道:“队长,是不是先缓缓,对方人太多,我们人少啊,发生冲突,我们这边太吃亏了,要不再叫些兄弟过来。”
再叫人来也是一样,人家就是守着自己的家不让拆迁,也没犯法,难道还真能让警察拎着警棍上前把守着自己家的人给打倒拖走送进监狱,沈志坚脸色阴沉着,眼睛紧紧的瞪着又躺下来的肖遥,放开了,嗓子喊道。
“肖遥,有种的你就出来。”
肖遥翻了个身,脸对着面馆内喊道:“小青,快下面条,这么多人没吃饭呢?”
“哎。”
一声充满了欣喜、兴奋的声音自面馆内传了出来,在这雨落之时,仍是清晰的传入了沈志坚的耳中,算是回复了。
没有人理,进退都不是,就这么干站在雨中,实在太难受了,沈志坚明白了为什么一百多城管来了,硬是都被顶回到了车里面,因为根本不敢冲过去。
雨淅淅沥沥的下,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沈志坚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的警服已然淋透。
眼前的面馆里,那道靓丽的身影带着头,引着一群学生模样孩子,端出了一碗碗的面条,分给了那些壮实的大汉。
咧着嘴,站在房檐下,一群老爷们大口喝着汤,嘴里带响的吸着面条,吧唧吧唧的嚼着,好像生怕这边的警察听不到一样。
那声音换在平时,绝对的烦人样,但在这个时候,却另有一番吸引力。
来的时候,一群警察都以为,到了抓完人就走,回去刚好能赶上食堂的饭点,只是没想到僵持到现在,站在雨里,身上的警服都透了,还没吃上一口饭。
‘咕咕’不知道谁的肚子,不争气的响了,然后好像连锁反应一样,沈志坚的周围,连成串的传出阵阵咕咕声,哪怕是沈志坚也感觉肚子有些空,身上有些冷,头顶上的伤口有些像撒了盐一般的痛。
再这么站着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沈志坚手一挥,低声喊了声,“上车。”
来时气势汹汹,收队时狼狈不堪,一个个警察淋得湿漉漉的跑回到车内,沈志坚直接钻进了那辆考斯特,找到了一脸无奈,长吁短叹的丁征越。
两人都没有作声,刚才的一切都能看到,说什么已经没有意义。
半晌,丁征越说道:“我们是回食堂吃,还是叫外卖?”
等着也没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如撤退,回头再商量。
沈志坚也没有办法,刚点了点头,想下车时,忽见车门传来敲响,只见一名城管正脸贴着门敲着,似有话要说。
司机急忙开了门,只见门外,辰韬脸带着媚笑向司机应了一下,窜到了丁、沈两人面前。
“报告局长,我有个办法能拆了那家面馆!”辰韬的脸上带着兴奋,身体打了个立正,在车里面站得还挺直,很像那么回事。
“哦。”丁征越的脸上露出一抹惊愕,看了眼旁边同样惊讶的沈志坚,急忙说道:“快说。”
“只是一家面馆而以,现在他有屋顶,还叫面馆,如果屋顶漏了,就是废墟。”
辰韬的口材不错,吐沫横飞的说道:“只要让砸墙机器的锤子在那家屋顶上砸那么一下,力量控制好,别把房子砸塌了,只是给砸出一个大裂缝或是窟窿,你说这家面馆还能再住人吗,今天不拆,明天再来给砸一下,始终不让他倒,但却不能住人,那这面馆拆不拆还不是早晚的事。”
够损,丁、沈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惊叹的表情,沈志坚的眼神中鄙视的神色更多了些。
车内又沉默了,丁征越看了沈志坚,两个人用眼神交流着,都没有点头同意,而是同时露出了一点为难的表情。
半晌,丁征越向辰韬问道:“那你去问问,开砸墙机的人有没有这个把握,能砸出那种效果来。”
立正敬了个礼,辰韬有些兴奋的领命去了。
不过很快又跑回来了,脸有怒色的说道:“报告局长,砸墙机的司机说,他怕操作不当,伤到里面的人,不敢砸。”
眼神中透出一抹气愤,夹着嘲笑的表情,辰韬接着说道:“我看就是他推辞,不敢去砸,我见过那名司机,以前多次的拆迁都是他负责砸得墙,水平很高,就是他不敢去做这件事,明显是推诿。”
“那你敢吗?”丁征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目光看向了窗外的那道此时正抽着烟哼着曲,望向这边的肖遥,咬牙说道:“如果你敢,回去我提拔你当中队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