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绍衡与叶昔昭赶到别院的时候,风波已然结束。
萧旬懒懒地卧在院中躺椅上喝酒。
虞绍筠则坐在石桌前,对着一局未解的棋出神。
看到夫妻二人,虞绍筠笑着站起身来。
萧旬却是动也不动,道,“已将那厮打发走了。”
虞绍衡问道,“怎么回事,”
“他要闯进院中与绍筠当面说话,我不允,一来二去就动了手。”萧旬喝了一口酒,“放心,他怎么也要躺一个月才下得了地。”
叶昔昭一听这话,放下心来。如果伤了钟离炏的是别人,她少不得会?模粞词遣煌,
虞绍衡笑了笑,又问萧旬:“日后要守着别院了?”
萧旬没辙地扯了扯嘴角,“是,我日后就是侯爷的死士,日夜看护别院。”
叶昔昭忍俊不禁。
虞绍衡走到石桌前,看了看棋局,眉峰轻蹙,“还没想出个头绪?”
虞绍筠沮丧地摇头,“若是想出来,我还摆着它做什么?早就唤人请你过来了。”
“笨。”虞绍衡笑着抬手,指关节轻轻弹了弹虞绍筠额头。
“你快与大嫂回去吧,别在这里气我了。”虞绍筠推着虞绍衡转身,“你们耽搁久了,娘也会担心的。”
一旁的萧旬与叶昔昭听了,这才知道虞绍筠守着的是虞绍衡给她留下的难题。
虞绍衡见这里真没事,又有萧旬守着,也就放下心来,转身对叶昔昭道:“如此我们就快些回去。”
“是啊,”虞绍筠又转身将叶昔昭推向虞绍衡身边,“大嫂别挂念我,快与大哥回去吧。”
叶昔昭点头一笑,“改日再来看你。”
两人折回府中,去太夫人房里回了话。这种事,太夫人迟早会听说,瞒是瞒不住的,只能实言相告。
太夫人听完思索片刻,笑了,“旁人若是强行闯侯府,你们兄弟三个与人动手总是不妥,少不得会被人非议,甚至会被皇上治罪。萧旬却是不同,要做什么全不需顾忌。”
虞绍衡一颔首,“除了萧旬,绍筠身边还有卫先生,在别院也出不了差错。”
“正是这个理。平安郡主日后不知何时就要登门,绍筠回来的话,靖王世子若也带着伤借故前来,这日子可就真不好过了。”太夫人笑了笑,“还让绍筠住在别院就是。”
夫妻两个又与太夫人闲谈几句,这才回到莲花畔。
虞绍衡这段时日都是把公文卷宗带回房里,与叶昔昭相对坐在书案两侧,各忙各的。
叶昔昭核对了一会儿账目,有些不耐烦了,唤芷兰把浸在井水里的西瓜切半个过来。
芷兰很快将西瓜送了上来,另备了两把小勺子。
叶昔昭笑着把盛放西瓜的托盘接过,摆了摆手,“还如往日,余下的半个你们三个吃掉就是。”
芷兰笑着称是退下。
虞绍衡在这功夫忙完了手边事,抬眼见叶昔昭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不打算分我一些?”
叶昔昭却是指了指账册、算盘,“今日看着这些心烦,你帮我好不好?”
虞绍衡搬了椅子坐过去,扫了几眼账目,“怎么谢我?”
叶昔昭舀了一小块西瓜送到他唇边,“我喂你吃瓜。”
西瓜入口,凉凉的,很甜。虞绍衡眼中笑意更浓,“好。”
这些事对于虞绍衡来说,是简单的小事。一面帮她清算账目,还能分心与她闲谈。
想起别院里的棋局,叶昔昭一本正经地指责他:“你从不曾与我下过一盘棋。”
虞绍衡笑着瞥她一眼,“今日怎样?”
叶昔昭摇头,“那怎么行,你还没帮我做完这些事呢。”
“那你倒说说看,如今是谁更忙碌?”
“……”叶昔昭又舀了一小块西瓜送入他口中,“闭嘴。”
虞绍衡先前的话其实是出于歉意,“这一阵苦了你。等我得了闲,好好陪你一段日子。”
“你哪有清闲的时候。”叶昔昭对此已经不抱希望了,“我过一阵就不会这样了,你别太辛苦就好。”
虞绍衡不由笑了,点破一个事实:“总是想责怪我,又总是半途放弃。”
“是啊,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叶昔昭也笑了,“总是半途心生不忍。”
虞绍衡将她揽到近前,“来,我教你些打理账务的捷径。”
叶昔昭欣然笑道:“好啊!”
虞绍衡从清算账目开始指点她,又将自己看账、查账时的窍门逐一相告。先前碍于她刚接触这些,一点经验也无,先一步指出捷径她未必就能心领神会。如今她已经摸索出了些门道,适时指点再好不过,能让她日后事半功倍,不至于将太多光阴耗费在这些事情上。
叶昔昭这才明白,原来很多时候,账面是一看之下就能辨出有无漏洞,全不需费神细细核对。
虞绍衡见她全神贯注地聆听,明眸闪着喜悦的光芒,看得出是全然会意了,不由笑着赞一句:“当真是聪慧,一点即通。”
叶昔昭却有自知之明,“又取笑我。要夫君指点这些的女子,满天下也没几个。”
是从这一日之后,叶昔昭慢慢地将他教给自己的捷径运用到实际事务上,逐步得心应手。
二夫人听说关家的事情后,去找了叶昔昭,说道:“我倒是听说过关四小姐,嫡出,二八年华,样貌比之寻常人算是出众,关家门风也不错。”
叶昔昭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更放心了。”
乔安那边,隔了两天就命人过来递了请帖,说叶昔昭若是得闲,第二日未时左右去萧府一趟。
叶昔昭当即去与太夫人说了。
太夫人的看法是:“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这么快将事情提上日程,应该是想着早些有个结果。你只管前去。”
叶昔昭也是这看法,当即笑着称是,转而命人回话过去。
第二日,叶昔昭去了萧府。
进到正房的时候,关家母女还未到。
乔安歉然道:“方才细问之下,才知传话的忘了告知那边时辰。我已又命人过去请了,还望夫人不要责怪。”
叶昔昭一笑,“没事,夫人不必计较这些小节。”
落座后,丫鬟奉上茶点。
乔安看向叶昔昭,刚要说什么,就听得外面响起丫鬟急切的语声:“王妃、郡主,你们稍等片刻,容奴婢先行通禀……”
“通禀什么?通禀之后不外乎又是推三阻四不肯相见!也不知你们萧府主母哪来的这么大架子!”
说话之人气势很是强硬。
乔安勾出一抹笑,对叶昔昭解释道:“是靖王妃与平安郡主。”
语声未落,靖王妃与钟离珊气冲冲闯进门来。
乔安与叶昔昭起身上前行礼。
“要见你一面可真是不易!”靖王妃一张圆脸紧绷,看向乔安的眼神尽是怒意,随即径自在三围罗汉床落座。
钟离珊也无一点讲究礼数的意思,到了罗汉床另一侧落座。
“暗卫统领夫人、永平侯夫人,”靖王妃的视线游走在两女子之间,“你们都在,就更好了。永平侯夫人,前两日在你侯府别院发生何事,你可知晓?此刻便给出个说法!”
叶昔昭一脸无辜,“妾身愚昧,不知王妃所指何事?”
靖王妃质问道:“萧旬在你侯府别院将我儿重伤,你怎会不知?”
叶昔昭气定神闲,“妾身委实不知。”之后又问道,“世子爷缘何去了侯府别院?”
“……”靖王妃没办法回答。
钟离珊则在这时提醒道:“伤了我兄长的又不是侯府的人。”
靖王妃立时将矛头转向了乔安,声色俱厉地道:“这两日屡次前来问你要个说法,你却不肯相见,架子未免也太大了!?”
乔安语声平静:“妾身给不出说法,伤人的不是妾身。王妃入府,到底是何意?”
靖王妃冷笑,“何意?萧旬一直不见踪影,王府找不到他,只好来府中询问你可知他下落。”
“王妃找错人了,妾身已许久不曾见过萧旬。”乔安环顾室内陈设,“王妃若是想让萧旬略作弥补,看着什么合心意就带回王府。自然,萧旬手下若是不允,妾身也无从阻止。”
“……”靖王妃被这番答对气得变了脸色,“王府如何会将你府中这些个东西看在眼里!”
“如此更好。”
钟离珊看不下去了,冷冷瞪视乔安,“你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在与谁说话!”
乔安抿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妾身有自知之明,知道话不中听,可是男子在外面的是非,王妃、郡主却要找一个妇道人家讨说法,这是哪来的道理?”
靖王妃站起身来,怒道:“看你这意思,是立意要与王府撕破脸了?”
乔安失笑,“萧旬已将世子爷重伤,难不成王妃还指望着两家一团和气常来常往?”
“好,这话你可记住了,来日不要后悔。”靖王妃举步向外,“我们走!”
乔安笑意渐浓,“不送。”
一番扰攘过去之后,乔安与叶昔昭重新落座,丫鬟换了茶点,每个人都是平平静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乔安抬手指了指茶盏,“夫人尝尝看,这是丫鬟跟我姐姐学着烹制的,倒是有些新意。”
叶昔昭笑着点头,啜了一口茶,竟品出了梅花的香气,不由微微挑眉,“这样的节气之下,怎么会有梅花清香?”
乔安道:“我姐姐最是擅长这些,到底如何做的我没问过。只知在夏日能喝到含着梅花香气的茶,而在冬日却能喝到有着荷花香气的茶。”
叶昔昭由衷赞道:“果真是心思巧妙。”
乔安苦笑。
叶昔昭想,这份苦涩是因为乔宸不能出声言语么?
之后,关家母女到了。
乔安在中间引见。
礼部侍郎夫人蒋氏面目柔和,是看起来就很容易接近的妇人,说话也是温和有礼。
关四小姐闺名四娘,身段不胖不瘦,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肤色白皙,脸颊则是白里透红,唇角天生微微上扬,不笑也似挂着笑容。关四娘不是万中挑一的美人,却是再讨喜不过的样貌。
叶昔昭打量之后,心头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她了。为着避免蒋氏觉得她不易相处,闲话家常时,她一直是笑盈盈的。
关四娘则是明显不知所为何来,并不怎么掩饰自己见到叶昔昭的惊讶与仰慕。前两年,风华无双的永平侯大婚时,叶昔昭是多少闺中女子嫉妒、痛恨的人。在如今,夫妻二人是诸多闺中少女无缘见到的,只能通过别人之口想象那对璧人的风采。关四娘也不例外,是以,视线总是不自主地追随叶昔昭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当叶昔昭含笑看向她时,便会因为肆意打量而露出不安赧然的笑。
蒋氏原本以为今日前来的是侯府老太君,全没料到过来的是叶昔昭。却也很快释然,看出的是老太君对叶昔昭的倚重。她又怎么会不明白,谁嫁给侯府三爷都是一样,日后不见得要让老太君自心底喜欢,却一定不能让叶昔昭反感。
除此之外,蒋氏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叶昔昭高傲冷漠的性情,最重要的是,叶昔昭的确是有资格对人疏离冷淡。可是今日闲谈多时,却只觉得眼前人言辞婉转悦耳,神色温和有礼。她想,可见传言误人,的确是不能放在心里。
乔安在一旁看着,三个人的心思落在她这局外人眼中,自然是一眼见分晓。
蒋氏与关四娘道辞离开之后,乔安送客回来,多看了叶昔昭两眼,笑道:“再过些时日,夫人想必就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了。”
叶昔昭笑着明知故问,“这话怎么说?”
乔安只是道:“女子本该如此,如我这般对何事都不耐烦的,终究是少之又少。”之后便谈及正事,“夫人觉得四娘怎样?”
叶昔昭如实道:“我是自心底觉得很好,可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还要回去禀明太夫人。”
“我明白。”乔安道,“来日太夫人若是有意见见四娘,夫人可将我这边忽略,直接命人把帖子送到关府就是。”
叶昔昭看住乔安,笑着叹息一句:“你还真是对何事都不耐烦。”
乔安被引得笑了,“本就没骗你。”
不知不觉间,两女子说话就随意了许多。
叶昔昭又道:“想让我把你忽略也是不成。太夫人若无异议,我还是要过来请你在中间传话,两家都无异议之后,侯府再请人去提亲保媒——到那时,我才能不再惹你心烦。”
乔安点点头,“好。被你烦着倒也是趣事一桩,尽管随时前来。”
叶昔昭这才告辞。因着与太夫人相处越来越随意,回府后也没回房更衣,便去了太夫人房里。没想到的是,孟氏竟在太夫人房里,两个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进门后讶然失笑。
“昔昭回来了。”太夫人解释道,“丞相夫人可不是来看你的,是专程找我来作伴说说话。”
“是么?”叶昔昭听了这话,很是高兴,脚步轻快地到了太夫人身边,低声问道,“那么,您没背着我抱怨我有多笨多不懂事吧?”
太夫人被引得呵呵地笑起来,抬手拍拍叶昔昭的小脸儿,“你这孩子……我夸你还来不及,哪来的抱怨。方才还在说你这段日子累得人都瘦了些。”
孟氏在一旁看着婆媳两个这般亲昵,自心底为女儿高兴。看看天色,起身道辞,“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过些日子再过来。”
叶昔昭不由叹息,“看看,果真是把我晾在了一旁,见到我就忙不迭要走。”
亲家两个又为之笑个不停。
末了,叶昔昭送孟氏出门。
孟氏携了叶昔昭的手,“看你如今的情形,我是真的放心了。可也不要太累,你可是真的瘦了些。”
叶昔昭柔声道:“刚接过这些事,多少有些吃力。但是侯爷时时帮衬着,已经适应了,您别担心。日后没事还真要不时来侯府坐坐,太夫人如今也没什么事,很是清闲。”
孟氏不由感叹道:“你大嫂是一进相府就如你今时这般,可偏偏你大哥还不能让我全然放心,仍是不敢让你大嫂主持中馈——你大哥若是还如以往挥霍,私底下总与你大嫂拿银两,不需多久家底就空了。我享清福的日子,还远着呢。”
“近来我大哥不是好些了么?”
“好几年养成的恶习,怎能只看朝夕就放下心来?”孟氏苦笑着摇头,“还是要观望个一两年再说。”
叶昔昭赞同地点头,“是该如此。”
“不说你大哥了。”孟氏转移了话题,“你也听说了吧?近来你爹不时在午间请侯爷到相府,两个人一面用饭一面说话,可是今非昔比了。”
“这多好啊,他们和和气气的,我们也就不需担心什么了。”叶昔昭这么说着的时候,在心里腹诽一句:那厮竟不曾提过这些。
“是啊。”孟氏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首饰匣子,“这是你前些日子让我请能工巧匠打造的物件儿,今日顺便带了过来。”
叶昔昭接过,打开来看了看,眼波分外柔软。
孟氏离开之后,叶昔昭返回去,与太夫人细说了关四娘的事。
“你看着合眼缘,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太夫人道,“让我见见也行,你看着安排就是。”
由此,叶昔昭回到莲花畔之后,就吩咐夏荷,一两日遣人去关府传话。
晚间,叶昔昭没什么事。虞绍衡处理公务的时候,她坐在绣架前绣那副字画屏风,不时与他说说话。
虞绍衡得知她对关四娘印象颇佳,笑道:“合眼缘是最好。娘也满意的话,秋日就让三弟成婚。”
叶昔昭对此却是另有打算:“还是先问过三弟是什么打算——他最近除去出门应酬,终日留在家中苦读,看起来是有意先得功名再娶妻。婚事先定下来,太夫人就很高兴了,不需急着成婚。”
“有道理。”虞绍衡对此事的态度是怎么都好,“其实就算三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也不需担忧前程,他只要存了进取之心,就不愁没有出路。就算我不便出面,还有二弟帮他筹划前程。”
“也对。”叶昔昭觉得他这话也在理,“日后我再与太夫人细细商量。”看他就要处理完手边事,去寝室取了件东西,又到了他近前,腻到他怀里,“闭上眼。”
虞绍衡有点意外,“为何?”
“听话就是了。”叶昔昭吻了吻他眼睑,“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虞绍衡也就阖了眼帘,片刻后,觉出颈间多了一样东西,睁开眼来,敛目相看。
精心编织的红色丝线下,是一个坠饰,银质圆环中间,镶嵌着一朵以鸽血红宝石雕刻而成的海棠花。
叶昔昭环住他颈子,“以往也没送过你什么。你喜欢么?”
虞绍衡将坠饰拈起,又细细看了片刻,语声没有波澜:“为何赠我此物?”
叶昔昭很不满地看着他,“你猜不出?”
“我以为,海棠,是困扰你太久的一块心病。”
叶昔昭笑容明媚,“今日我将这块心病丢给你了。你要么也当成心病,要么就如我一般——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