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辛站在医院楼道的拐角处,看着病房里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舅舅、舅妈,还有一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藏在暗处的身体不知不觉地颤抖。
林朗被抬上救护车送进医院的一幕依然鲜明地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重复。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林朗被人从他的怀里夺走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了过去,被当成闲杂人等推开后,他只好跟着救护车跑,一路跑到县医院。
林朗的手术从夜里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九点才结束,医生说刀子只差几厘米就捅到脾了,如果真捅到脾,引发脾破裂,林朗就有会生命危险。
闫丽珍哭得稀里哗啦,林海源也是沉默不语,一直在走廊里抽烟。
林朗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
护士们推着林朗从眼前经过时,郑辛几乎认不出病床上躺着的那个紧闭双眼的人是林朗,以往的林朗在他面前要么冷漠,要么就是不可一世的霸道,何曾露出过半点脆弱?
林朗出事以后,家里一团糟,舅舅、舅妈在医院里一连呆了五天,直到林朗彻底脱离危险,这才偶尔回家一趟。
这五天里,林朗做了一次大手术和两次小手术。
郑辛一直在医院的病房外面躲着,偷偷看林朗的情况,他不敢靠近,那天林朗进手术室前,他的舅舅曾经揪着他的衣领,气急又凶狠地说:“郑辛,朗朗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为什么会出事儿?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饶不了你!”
郑辛只能紧紧地闭着双唇,沉默。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他和林朗为什么会在一起,难道告诉舅舅,林朗参加完生日宴就带着我去宾馆开房了?其实我跟林朗早就睡过了?
这个假设刚一成型,郑辛自己先吓了一跳,他不敢想象如果舅舅和舅妈知道林朗和他有那种不正常的关系以后,会是怎样的态度,以舅妈那脾气,没准儿会拿把刀杀了他!
“妈,我真不想吃这些东西了,吃了好几天我都吃腻了,现在就想吃学校门口的炸鸡排。”林朗坐在病床上,懒洋洋地看着眼前的营养餐,一点胃口没有。
“不行!你这才做完手术几天啊,正是恢复的时候,不能吃那些。”闫丽珍拿起勺子就要给林朗喂粥。
林朗赶紧夺下来,自己动手吃,都多大了,他妈还拿他当小孩子。
“朗朗,这次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周铭迪怎么就跟那些小痞子打起来了?还有,郑辛怎么也在啊?”闫丽珍趁着林海源不在屋,赶紧问林朗。
林朗耸耸肩,“我不都说了吗,锥子他们找小迪麻烦,我们就动手了,郑辛是给我们找救兵去的。”
“真的吗?朗朗,你别骗我,你爸可都问过郑辛了。”
“那郑辛怎么说?”林朗没抬眼睛,手中搅粥的汤匙却慢了下来。
“哼!他还能怎么说?早吓得一个屁也放不出来!朗朗,我跟你说,这个郑辛就是个祸害,我跟你爸商量过了,等你出院以后,我们就去找你姑妈,把郑辛送回去!咱家可留不下这个扫把星了!你瞧瞧,最近出了多少事!上回是他受伤,这回成你了,再留下去,没准儿我和你爸也没好!”闫丽珍眼中满是刻薄。
林朗放下手中的食物,目光落在病房门口,皱眉道:“妈,这事儿跟郑辛没关系,别扯上他。”
“怎么没关系?他就是个扫把星!走到哪就把晦气带到哪!以前跟着他妈住,他妈一直就点背,后来离婚了不是,跟着他爸住,他爸让人给杀了,上咱家来,你这就住院了!你说你从小到大啥时候住过院?这次可心疼死我和你爸了。”
“妈,算了。”
“还有呢,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他一点忙也帮不上,今天早上他们班主任还给你爸打电话,说他逃课一个星期了,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哪有空管他,他还跟着添乱,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行了妈,别说了。”林朗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病房门口,就在他妈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时候,郑辛无声地出现在那里,只是站在门口没进来,垂着头,安静地听闫丽珍说话。
以往闫丽珍没少当着郑辛的面说些不中听的话,林朗从来都不阻挡,今儿他一抬头看到郑辛咬着下唇的模样,突然觉得他妈的话很刺耳,不想听下去了。
闫丽珍察觉到林朗的异样,扭头看见郑辛了,脸色很不好看,小声地嘀咕一句:“来个也不吭声,跟个死人似的!”
林朗揉揉太阳穴,脸上依然有些疲惫,“妈,我住院这些天也不能干呆着,您能回家帮我把课本拿过来吗,我怕功课落下,而且我想喝您做的猪蹄汤了……”
闫丽珍一向很宠儿子,基本林朗说什么是什么,一听到这个,夸了几句林朗懂事,就拿起包回家拿课本、煲汤去了。
舅妈走了以后,郑辛仍然站在门口,慢慢地抬起头,不安地看着林朗。
林朗的脸上浮现出惯有的不耐烦:“愣在那干嘛?进来啊!把门关上,你想冻死我?”
郑辛赶紧关上门,进屋,走到林朗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林朗向后仰头,哼唧道:“我妈说你逃课一个星期,怎么回事?”
“我就在医院来着……”
林朗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郑辛的脾气他了解,估摸着又是躲在哪里看着他,不敢进来吧。
俩人又继续保持沉默。
“林朗……”郑辛欲言又止。
“干嘛?”林朗不耐烦地道。
“那天、那天你干嘛突然动手?”郑辛鼓起勇气问道。
“看锥子不顺眼。”林朗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哦。”郑辛又沉默一会儿,慢慢地说道,“我欠你一条命。”
“噗……”林朗正在喝水,差点没喷出来,“你武打片看多了吧!还欠我一条命!咋着?以身相许?你好像已经许过了。”
郑辛没理会林朗不着边的调侃,只是认真地说:“如果你当时不动手,我可能会被锥子整死。”
林朗的嘴唇张合几下,竟然没说出话来。
郑辛没再多说什么,有些事情心里决定了就去做,实际行动比语言更有意义。
过一会儿护士来给林朗吃药,舅舅也下班了,过来看林朗,郑辛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就默默地走了。
临走前他扭头看了林朗一眼,见到林朗也隔着护士看他,他心里猛地动一下,赶紧转身离开。
从医院出来以后,郑辛去学校上课,一下午在课堂上心不在焉,总是忍不住想起林朗疲惫的样子。从小到大,林朗没吃过什么苦,这次住院一定吃尽苦头了吧。
下午放学时,郑辛闻到校门口炸鸡排的味道,想起中午林朗说想吃炸鸡排的话,就跑到一中的门口,排了二十分钟队,买到一份孜然味的炸鸡排,他加了两毛钱,让老板给装进塑料饭盒里,这样能够保持温度。
到了医院,看到林朗的病房里依然人影走动,郑辛迟疑一下,决定先不进去,站在走廊的角落里,小心地捧着手中的炸鸡排。
如果被舅妈知道他偷偷给林朗买炸鸡排,一定会骂他,而且还会没收,那样林朗就吃不上了。
一直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林朗病房的门才打开,林朗父母陪着一男一女,四个人有说有笑从里面走出,临走前舅妈还转身对着里面说:“小迪,你陪林朗多说说话,他这几天总念叨着想你呢!”
另一名女子也说道:“对,小迪,你可要多陪陪林朗,这次多亏了林朗。”
郑辛从一开一合的门缝里看到,周铭迪正坐在林朗的床边,对大人微笑,又低头仔细地舀起一勺汤喂给林朗。
郑辛看到他们的样子,隐约猜到,那对夫妇应该是周铭迪的父母吧。
这几天因为林朗受伤的事情,林朗的爸爸妈妈对周铭迪多少存有怨言,如果不是周铭迪惹事,林朗也不会卷入其中。但是周铭迪的父母来医院四、五次,专程看望林朗,不仅带来很多进口的营养品、药品,更是花钱从北京请来医生给林朗会诊,林朗父母很高兴,两家的隔阂也渐渐地消除了。
四个大人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周铭迪和林朗。
郑辛手中的炸鸡排已经凉了,他想,林朗有周铭迪亲手喂汤喝,应该早就不想吃学校门口三块钱一份的路边摊了吧。
郑辛走向垃圾桶,把炸鸡排扔掉。
他想回家,可是步子怎么也迈不动。
林朗和周铭迪会聊些什么?
林朗那天是为了给周铭迪救场子才赶过去的……他们……会不会?
郑辛想不下去了,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向林朗的病房,站在病房外,贴着墙,透过没有关严的房门,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再喝点吗?”周铭迪的声音很温和。
“不喝了,这几天吃什么都没胃口。”林朗对周铭迪说话时也没了一惯的懒洋洋和不耐烦。
“林朗,那天谢谢你了。”
“跟哥们说这些,你找揍啊!”
“等你好了以后,我让你揍,身后背个皮鞭,来给你负荆请罪!”
“行呀,到时我抽你丫的,你可不许急!”
两个人都笑了。
过了一会儿,周铭迪收起笑意,“林朗,我跟贺佳妮分手了。”
“嗯。”林朗并不惊讶,就像早就料到了似的。
周铭迪感慨地道:“你说得对,我跟她不合适,越是相处,就越觉得不自在,她的大小姐脾气我真是受不了,凡事都要以她为中心,从不为别人考虑……算了,不说这些,唉,哥们又恢复自由身了,以后还是钻石王老五!”
林朗轻笑道:“不知道以后又有多少妇女同胞要被你祸害了!”
“滚蛋!”周铭迪向林朗挥挥拳头,却在半空中收回来了。
“对了林朗,有一件事你得跟我说实话。”周铭迪似乎想起了什么。
“什么事?”
“我听刘智楠说,在北戴河时,他看见你和郑辛亲嘴了,是真的吗?”
病房外,郑辛的身体蓦然怔住,一颗心无法控制地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