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朋友们早上好,现在是2003年12月18日早7点,欢迎大家收看今天的晨间新闻。”
厨房里传来菜刀与菜板碰撞的声音,而客厅的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德国付费preiere电视台[注1]的新闻。
严景穿着整齐洗漱完毕后才打着哈欠出现在楼梯上,就闻到了一股香味从厨房里飘出钻进了他的鼻腔里,肚子空空的严景立马精神一振,踩着“哒哒哒”的步子迅速下楼来到了客厅,发现电视里正播放着昨天多特蒙德对凯泽斯劳滕的比赛新闻。
“……云达不莱梅继续连胜势头。而在德甲另一片赛场上,本轮之前排名联赛第六的多特蒙德在主场被顽强的凯泽斯劳滕一比一逼平,爆出了本轮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冷门。本场比赛一开场便是多特蒙德占据优势,然而多特蒙德得势不得分,虽然有几次威胁射门但也都与进球失之交臂,上半场两队均无建树。易边再战后,凯泽斯劳滕突然上压……”
在厨房里忙碌的奥特莉娅太太大概是听到了严景下楼的脚步声,从厨房里探出一个脑袋来:“严,能帮我把早餐端到桌子上去吗?”
“当然。”
严景几步走进厨房,见挂着蓝色围裙的奥特莉娅太太身旁已经放好大量可口的食物——用竹篾编制的篮子里将盛着刚刚从烘烤机取出的新鲜烤面包片,一旁的瓷盘面上摆放着起锅不久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熏肉片,两只玻璃杯里乳白色的牛奶在冬日里升起热腾腾的水汽。
烤面包配上香肠片或是熏肉片,再加一杯牛奶或咖啡、经济条件好些的家庭则通常是一杯鲜榨橙汁,这是典型的德式早餐。
德国有句谚语叫做“国王的早餐,绅士的中餐,乞丐的晚餐”,这与中国人所熟悉的“早饭吃的好,中饭吃得饱,晚饭吃得少”是一个意思。
严景挨个儿将这些食物摆到餐台上,电视里则刚刚放完关于多特蒙德比赛的新闻。
“……扬科勒头球建功,比分变成了一比一。此后多特蒙德仍有机会再度改写比分,但无奈临门一脚总是与进球无缘,一比一的比分也保持到了终场。”
尽管在最后的十多分钟里主队对客队大门进行了狂轰滥炸,但昨晚的比赛多特蒙德最终还是没能在自己的主场逆袭成功,这多少让严景感到有些遗憾——在他看来,多特蒙德昨晚的表现完全能配得上一场胜利。
定定神,严景又到了冰箱前,他打开冰箱的拉门,向奥特莉娅询问道:“奥特莉娅太太,今天是用黄油还是覆盆子酱?”
奥特莉娅取下围裙挂在门后,从厨房里走出来:“英式橘皮酱吧,就是橙色包装的那个罐子。我昨天才买回来的新口味,咱们来尝尝味道。”
严景麻溜地取出奥特莉娅口中所描述的果酱瓶,关上拉门后来到餐台前坐下偏头瞧了瞧窗外的天气。
落地窗因室内外的温度差凝滞了一层细碎的水珠在表面、窗外的景物看起来如同用磨砂特效处理过。冬日里初生的晨光从被厚重云层覆盖的灰暗天空边际裂缝处偷偷地溜到大地,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并不显眼,但在冬天这已经相当足够了——看起来今天应该会有个不错的天气。
“严,昨天的比赛我也在家里看了。”奥特莉娅同样是多特蒙德的老球迷了,对于严景这个年轻而谦逊有礼的中国人,一直一个人生活的她几乎已经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人,“真是可惜,到最后看得我心脏病都快犯了。”
“奥特莉娅太太,我提醒过你好几次,看球的时候一定得把速效救心丸放在身边,我猜你昨晚就忘了。”
一脸认真的严景可不是在开玩笑,奥特莉娅患有家族遗传的心脏病,这个病医院暂时也无法治愈,而她的家人们也都因此相继离开了人世,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守着这幢小楼房。
本来心脏病患者最好是不要去看那些刺激性高的节目的,可严景无论如何也无法要求一个深爱了多特蒙德几十年的老球迷不看自家队伍的比赛——奥特莉娅本来还想去现场看球的,但严景好说歹说才让她同意在家里看电视直播。
奥特莉娅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牛奶后才笑道:“看得起劲了那些什么药也就都忘了嘛。”
严景把面包咽下后才再次强调:“……以后请记得这一点,奥特莉娅太太,这不是我在杞人忧天。”
而电视里刚刚放完比赛速递的体育新闻,这时又放出了另一条与多特蒙德息息相关的消息。
“从战绩上来说,现在多特蒙德几乎已到了底限——冠军杯预选赛即遭淘汰,联盟杯第二轮就出局,足协杯也早早没戏,德甲现名列第6。而更为糟糕的还不止这些,伤病长期困扰着几乎整只主力队伍,并且一直困扰着俱乐部的财政问题不但没有在新赛季得到丝毫缓解,反而愈发严重……”
严景和奥特莉娅不约而同地停下进食,将目光汇聚在电视屏幕上。
多特蒙德的俱乐部总经理迈尔在一堆记者的围堵下深锁眉头的画面出现在了屏幕上,而preiere电视台的编辑在下方打出的配套字幕则是“爆多特蒙德深陷财务危机,或以门票收入做抵押换取贷款”。
“德甲传统劲旅多特蒙德本赛季的财政赤字据估算至少将达到5000万欧元,而高额的债务导致多特蒙德已几乎别无选择,俱乐部经理迈尔不得不重启与曾被他拒绝过的投资商施莱希特的贷款谈判。据悉,一旦这次的谈判达成一致多特蒙德能够得到1亿贷款,还款期为12年,每年的利息就高达800万欧元,而多特蒙德方面只能拿门票收入作抵押。”
“虽然迈尔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们没有烧钱!’,但有人在网上列出了一个多特蒙德的财政支出列表——从1999年到2003年,多特蒙德光支出的转会费就达12亿欧元,罗西基、阿莫鲁索、扬科勒这一前场进攻三角的转会费就高达5000万欧元,其中不包括签字费,而球员的工资更是每年高达6800万欧元。”
“对此,监委会主席马特纳在接受我台记者采访时表示‘对任何一种拿未来作抵押的形式我都不感冒!’。而职业联盟发言人也警告说‘我们很不情愿看到一个俱乐部把自己的整个未来全部抵押出去……不要把一个俱乐部的未来吃空!’”
不锈钢刀叉碰撞瓷盘光洁表面发出清脆声响在寒凉的空气中回荡,严景沉默的与奥特莉娅一同盯着电视上那黄黑色的bvb09标志,不知该谈些什么才好。
“严,我们会破产吗?就像去年的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作为意大利足坛的一支老牌劲旅,在进入2000年后队内一众功臣先后转投其他意甲球会,再加上2001年球会出现财政问题,根本无法支付球员薪水,负债更高达5千万美元。可是当时球队高层的哥利没有考虑球会的财政状况,反而继续收购球员。0102赛季名列联赛尾二而降落乙组,同年7月因为无法交出参加意乙的4000万美元保证金,球队发高层正式向意大利足协递交了破产申请书。
如果不是意大利足协看在佛罗伦萨多年来为意甲所做了不少贡献格外开恩的话,恐怕他们连丙二组联赛都没得踢。
一想到这些,奥特莉娅看上去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除开严景、这些年来一直陪伴她的就是多特蒙德这支球队了,不论是胜利的荣耀或失败的泪水,她都与之同行,不离不弃。
她深爱多特蒙德,多特蒙德这几个字对奥特莉娅来说早就不仅仅只是意味着一支球队那么简单了。
包裹着香甜英式橘皮酱的脆皮烤面包在奥特莉娅口中顿时味如嚼蜡,每一丝担忧都在她眼角与额头上被岁月侵蚀过的深深皱纹中显露无疑。
她颤抖的声线如同旧碟片在唱机里被尘封了数年后再播放一般老迈沧桑。
“上帝,请别这样对多特蒙德……”
听见奥特莉娅祈祷般的呢喃,严景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以前是有过这种眼睁睁地见着心爱的俱乐部深陷财政危机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受的,并且现在俱乐部内部日渐凝重的气氛他也不是察觉不到。
“别太担心了,奥特莉娅太太,只要扛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严景安慰着这位老妇人,“你应该相信多特蒙德。”
“……你说得没错。”奥特莉娅叹口气拿遥控板关掉了电视,强撑笑颜对严景说,“唉,人老了就是容易想多……咱们还是赶紧吃吧,要不都凉了。”
严景点点头,随即胡乱扒了片熏肉塞进嘴里咀嚼几下便吞下,将话题移开:“奥特莉娅太太,等会儿我得出门去一趟法兰克福。”
“去法兰克福干什么?”
“德国足协组织的教练培训班,我之前有报过名,听说这次会有名气很大的教练来授课。”
奥特莉娅看起来总算是不那么忧虑了,她将杯中的牛奶喝尽,耸耸肩膀。
“不管那是谁,反正不可能是贝肯鲍尔,他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