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正律跟着尹青湘出门之后不久，我刚小眯一下下，便听到窗户外不远有小汽车停下的声音，然后是开门下车关门声，两个熟悉的脚步声走进小诊所，我紧张的缩起身体。
诊所太小了，猫直接冲进观察室，化成猫形跳上床，冲我“喵喵”直叫，我用没打着吊针的手抱抱他，他把被子拱开，不住闻我脖子上的伤口。
“我没事了。”我摸着他的毛，“对不起，让你担心。”
“喵~喵~”猫不住的叫，在我脖子上舔来舔去，最后钻进被子里在我臂弯找个位置卧下，脑袋还在我身上蹭。
我抚摸着他，精神却不在他身上，我在听门外阵正孤道：“青湘姐，好久不见。”
青湘姐？叫这么亲热？我心中徒生嫉妒。
“嗯，乖，过来让姐姐看看，你比你哥有礼貌多了。”尹青湘似乎不怎么害怕阵正孤，“你都长这么高了？天那！一下子就比我高了！”
她是阵正律以前的恋人吗？可是听他们说话感觉不像。他们更像是老朋友。
阵正孤道：“哥，给你衣服。”大概是给阵正律换掉脏衣服用的，接着又道：“现在可以进去么？”
“让她睡一会比较好。”尹青湘懒懒的道，“你进去也行，不过别像你哥似的霹哩啪啦问那么多问题。”
我赶紧转过身背对着门口，假装睡着了。
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推门声。
房间很小，一进门就到床边了。我听到阵正孤走到床边，拉出凳子坐下。
“九月。”他轻轻道。
我睡着了，我睡着了，我睡着了，我睡着了。
“九月。”他无奈道。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天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坐爱，坐爱，一直做到枫林晚……哎呀……
阵正孤深吸气：“你……你不能想点别的吗？”
呃……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喜当爹（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如自挂东南枝（大误）。
“什么乱七八……”他勉强打住话头，长叹一声。
猫的呼吸沉稳，大概是睡着了。
“九月——”阵正孤轻轻道。
我睡着了睡着了，我现在是在想梦话想梦话。
“——红蔷是你同门？”他问。
“嗯。”我答。
阵正孤轻笑一声。
“好笑吗？”我翻身看他，“妖不能……有同门吗？”
“不……”阵正孤轻轻道，“你不再装睡了吗？”
原来他是为这个笑，我脸红。
他漆黑的眼靠近我，我有点害怕的避开，他抚摸我的头发。
“她企图伤害你。”阵正孤轻轻道。
“我知道。”其实她是想杀死我。我当然知道，我也恨不得杀死我自己。
“为什么？”他问。
“我做错了事……”我缓慢道，“永不能……弥补的错事。”
他静静的看着我。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阵正孤无奈的叹息。
“大哥原本绝不会对妖手下留情，”他轻轻道，“是因为你那么拼命的想要保护那只妖，他不忍心……”他顿一顿，又道，“如果那只妖以后要闯祸，大哥他一定会很自责。”
“那么，我会亲手……杀死红蔷。”我缓缓道，“但她不会的……我们都是同一……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她不会吃人的。”说这么长的话，令我有点喘。
阵正孤许久才道：“能说说你的师傅吗？——为你启蒙，教你修行，将你点化成妖的那个师傅。”
我闭上眼，用手挡住眼睛。
“不要读我……”我恳求。
“我没有，”阵正孤声音伤感，“我想你自己告诉我。”
可我只能沉默，侧过身，让泪水流在枕巾上。
“我想……我希望能替你分担，”他轻轻道，“如果你愿意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一点。”
我苦笑，擦去眼泪。
伤痛不可能与别人分享，因为真正的伤痛是说不出口的。哪怕只是回忆，都是硬生生揭开伤口，让血肉暴露在阳光下，只会令人痛苦，痛苦到不能呼吸。我只能将它深埋，封闭在记忆的深处，永不想碰触，永不见阳光。
能与人分享的，是快乐和愤怒，绝不是悲伤。
阵正孤长叹一声。
又静默许久，他轻轻道：“今天是我让大哥帮我找你，因为我想对你说……”
想说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我把身体蜷缩起来，紧抱住猫。不要，住口，不要说出来。
“——对不起。”他轻轻把话说完。
我怔住，转过身看他。
“我当时只是……不知为什么，那些话就……或许我是……那不是我本来想说的话。”阵正孤结结巴巴的解释，“总之你并不……并不……”他似乎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沉默许久，轻轻说完：“我不想你……避开我。”
我揣摩他的意思：“你是不是……害怕我会避开阵先生？”
阵正孤眼神悲伤，低下头。
“我不会的——”我苦笑，“其实被媚惑的，应该是我……”阵正孤身体震颤，我继续道：“一见到你，我就身不由己，我只是想，只是想……”我喘息一会，慢慢把话说完：“我不再碰你……的话，能偶尔见面吗？像以前……像以前一样，只一起玩游戏就好……”
阵正孤慢慢低下头，额头贴在我额头上，像猫一样轻轻与我摩擦。我感觉到从他脸上滑落的温热的液体，浸透我额头上的纱布，粘湿我的脸。
他与我距离如此近。我费力从床上坐起来直视着他，猫身上的被子突然没了，被惊醒，但我顾不上了。我抚摸阵正孤的脸颊，阵正孤则轻轻捧着我的耳朵，摩挲我的耳垂，把我拉近，与我亲吻。他吻技还是这么差劲。
明知不该碰他，可我体内的冲动已经不能控制。我反手抱紧他，抓住他的衣服令他贴紧我，不让他离开我。
我听到猫从我床上跳下去，轻轻撞开门，回头看我一眼，还是出去了。但我顾不上他。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我眼中只有阵正孤，我心里只有阵正孤。我任性的抱紧他，吸吮他，咬他。
“唔……”大概是我咬的有点用力，阵正孤推开我，舔着嘴唇喘息道：“你这只妖精……”
我本来就是妖精。我也喘不上气，头晕目眩，把脸贴在他肩膀。
“我又在勾引你了……”我颤声道，“你别……别生气，我以后……会自律……”我耳朵里翁翁作响，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勾引我吧。
他是真这样说多好。我苦笑。
我听到走廊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那个女医生来到了门口，我急忙松开手躺回床上。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进来，她的脚步离门还有几步远忽然停住，沉默一两秒后转身离去。
“怎么了？”阵正孤奇怪。
我擦着脸上的眼泪摇摇头。
阵正孤轻轻道：“差点忘记了你受了伤。好好休息，我哥和猫都在这里陪你。”
“你要走？”我惊慌的问。
“明天中午吃饭时就见到了。”阵正孤摸着我的耳垂轻轻道。
我难过的闭上眼。
果然阵正孤会对我温柔，只是因为可怜我，也或许因为阵正律。到明天他又会推开我。
雷绝说的对，这种不对等的关系，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是输家。
但就算是输家，我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待在他身边也好，不想分离。我就是如此卑微的爱他。
阵正孤站起身的时候，我拉住他的手，不顾一切：“我爱你。”
但他只是微笑。
“早就知道了。”他抚摸我的头发。
他早知道，我早知道他早知道，他早知道我早知道他早知道。
我想要是不是他说早知道，我想要他回应。
但我只是不自量力罢了。他不会回应我，大概，永远。
第五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