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束一愣,看着竺饮清说不出话来。
竺饮清所说的万一,他当然清楚。事实上,他不只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甚至还曾劝说过澹台肃珩,可随着日子越来越久,他越来越清楚地看到竺饮清在澹台肃珩心中的位置,一切既已如此,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唯有期盼竺饮清的身份能成为永远的秘密。
可如今竺饮清自己提到了这个问题,韩束却不知如何回答她。
他寻思半晌才温声道:“将军的心,不知姑娘看得可清楚?”
竺饮清一怔。
韩束见她面色微变,却不说话,又道:“属下本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可属下跟了将军这么久,自问对将军还是有些了解。这次姑娘受伤失踪,将军的样子,属下都看在眼里,姑娘对将军……”
韩束顿了顿,认真地说道:“也许比姑娘想得要重要得多。”
竺饮清心潮翻涌,不知如何应话,只低下头想着韩束的话。
韩束许久不见她说话,便试探着问道:“属下不知姑娘的心是否……是否也与将军一样?”
竺饮清心弦绷得更紧,怎么也安稳不得。
她也想问自己,她的心……她的心是怎么样的?
可似乎与另一个问题比起来,这一个问题就不那么重要了。
韩束望见眼前的女子忽然抬起眼眸,沉凝的眸光看向他。
她的一双青眉微微皱起,低声道:“韩将军觉得我与澹台将军……有可能吗?”
“这……”韩束面色一僵,他自然知道竺饮清在问什么,他也知道她为何会这么问。他们都很清楚,澹台肃珩是深受器重的大将军,以他的身份,与之相配的,不是皇室金枝玉叶,就是王公贵族的千金,而竺饮清是罪王之女。即便她也曾是金枝玉叶,可如今却只能做一个隐形埋名的普通人。
这样的两个人,有可能吗?
这个问题,显然不需要回答。
竺饮清只是看着韩束的表情,便知道那个不用说的答案了。
她忽然轻轻笑了,笑意很淡。
韩束看着她,忽然觉得那笑容有些苦,有些凉。
她心里应该也是有将军的吧?
“姑娘……”
“韩将军,”竺饮清收了笑意,目光严肃起来。“韩将军也明白的。澹台将军的心放错了地方。如今相府的事已经解决了,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在府里待下去,可前几日,我说了些话。他似乎生气了,这些天都避而不见,我想同他认真地说一下离府的事,也没有机会……”
“姑娘要离开?”韩束惊了惊,“将军一定不会答应的!”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可我是一定要走的,就算不离开京都,也不能再在府里住下去。”
“可是姑娘的身体……”
“我的伤已经没事了,想来再过几日就是舞剑也不成问题了。”
“可姑娘一个人要去哪里?”韩束语气中有些着急。“姑娘是不打算同将军说吗?”
“他都不愿见我,我想就算了吧!其实这样也好,韩将军,这事我告诉你,便是希望到时候……到时候他若是要找我。你能劝住他,这个要求,你能不能答应我?”
“可将军的个性,姑娘也明白,他若是发现姑娘走了,必定要找,说不定把这天下翻个遍也要找到你。”韩束拧着眉头。
“我便是担心这个,我知道他对我好,可他的心意,我却不能要。他如今也是北恒柱石,他的将来应当是什么模样,你我都清楚,他不该再把心思错放在我这里。韩将军,请你务必要劝劝他。想来等日子久了,他便能忘了我。”
“只怕姑娘低估了将军的情。”韩束叹了口气。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静默了。
过了许久,竺饮清才道:“就拜托韩将军了!”
“姑娘都决定好了,韩束也不能阻拦,将军那里,属下会尽力,可姑娘打算去哪里?要何时走?”
“我暂时还未定好,大概要过几日吧,至于去哪里,我可能要先回竹山看看,之后再作打算了。”
“嗯。”韩束点点头,“既然如此,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属下帮忙的,请直言。”
“好,谢谢。”竺饮清感激地点点头。
韩束走后没多久阳灵犀就进了门,拉着竺饮清去了前厅。
没过多久,岑儿领着几个丫头端上了好些吃食。
府里人本来就少,拉上了宋叔,再加几个丫头,大家坐了一桌,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顿。
又在澹台府里休养了两日,宫里送了宴帖来。
这件教竺饮清头疼的事还是没法躲过去,她还是得进宫一趟,这样一来,自然免不了要见到阳修狄。她原本以为郑全的事过去之后,就再也不用面对那些了,如今却身不由己了。皇帝宴请,哪里有拒绝的道理,除非不想要脑袋了。
这几日,澹台肃珩仍是早出晚归,竺饮清依旧没有见上他的面。
再见到他,便是三日后在宫中宴局上。
竺饮清是和阳灵犀一起赴宴的。日入时分,阳灵犀就来澹台府接她。关于装束问题,又让竺饮清发了愁,阳灵犀的意思是她的女子身份既然已经暴露,干脆穿女装好了,可竺饮清觉得还是以正正经经的秦清侍卫的身份进宫比较好,于是还是作了男子打扮。
澹台肃珩是一早就离了府的,两个姑娘到了云华阁的时候,他和庆王都已经坐在席上了。
这一次只是个小宴,可名头倒是有好几个,一是先前庆王受冤被软禁,受了些苦,灵犀郡主又被乱贼挟持,皇上设宴也有安抚的意思,再就是国相一案中,澹台肃珩居功甚重,理应嘉奖。而竺饮清救了郡主,解了西定门对峙之局,也算立了功,皇上召来赴宴也在情理之中。
澹台肃珩和庆王坐在阁中左侧,阳灵犀和竺饮清在宫人的引领下,到右侧桌案后落了座。一落座,阳灵犀就欢快地同对面的澹台肃珩和她爹打招呼,而竺饮清在问候庆王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一眼也不往澹台肃珩那儿瞧。澹台肃珩也一样,只同阳灵犀说话,连问都没有问她一句。
他这般疏离,她觉得很好,可心中却又忍不住地泛起细密的疼。
阳灵犀的心思虽然算不上细腻,可好歹是个女孩子,多少还是注意到了这俩人的不正常,她心中原本正在纠结的那个问题便放下了。
看他们似乎也没有那么亲密嘛,肃珩哥哥大概真的就只是因为朋友之托才会好好照顾秦清的吧!这样就太好了,她也不用为难了,两边都是好姐妹,要是沁姐姐和秦清都喜欢肃珩哥哥,那她都不知道要站在哪一边了!
竺饮清自然不知道阳灵犀心中在想什么,她现在心情又乱了一点,因为想到阳修狄很快就要来了,她又得很不自然地面对他,还要坚持到宴局结束。
竺饮清不知道,对面有一道沉沉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看着她,将她颦蹙的秀眉和不自在的表情都看进了眼里。
虽然两边桌案隔了一丈距离,但澹台肃珩看得很清楚。她的不安,她的紧张,他看得见。然而,也是看着。他硬是忍下了与她说话的冲动。
自那日她说了那些话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直觉得心里不爽快,想见她,想与她说话,却又总是强迫自己不去见她,很多次在她屋外徘徊许久,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这一次是隔了好多日之后的正面相对。
可她自打入席,与庆王说了一句话之后,就一直低着头,都不曾看他一眼。
没来由地,澹台肃珩觉得心下闷得难受。
竺饮清低头看着杯盏发呆,过了许久,不经意地一抬头,陡然与对面的视线对上。
两人目光乍然相触,都是一惊。
彼此都愣住了,两人怔怔望着,明明隔得不近,却似乎都能从对方眸珠里看见自己,一时间,竟呆呆地直视对方,都忘了移开眼去。
一声高高的嗓音忽然打断了一切。
“皇上驾到!”青衣宫人扯着嗓子高喊,阳修狄的身影步入云华阁。
席中几人各自行礼。
阳修狄在阁中主上位落座,道了声“免礼”,几人都起了谢恩起身。
宫人很快将各人桌案布上酒菜。
阳修狄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他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让大家随意,只说是小宴,不必拘礼云云,接着便让各人品尝食肴,又命宫人给各人赐酒。
几人起身,正要举杯,却听阳修狄清雅的声音传过来:“秦清,你重伤初愈,不宜饮酒,来人,赐茶!”
竺饮清发着愣,宫人却已经迅速过来将她手里的酒换成茗茶。
席上几人都有些意外,就连随侍在阳修狄身侧的宫人也觉得诧异,隐隐觉得皇上似乎对澹台府的这个小侍卫还挺关心的。事实上,大理寺的事多多少少也传到了宫里,竺饮清女扮男装的事这些宫人也是听说过的。瞧着这男装姑娘面容清秀,身姿昳丽,难不成皇上……
“谢皇上。”竺饮清反应过来,慌乱地颔首。
对面,澹台肃珩的目光忽然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