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六。
南宿国四皇子朱慎到达熙城。
这日,偏偏逢上这北方的初雪。
飒飒寒风从北部吹来,翻过千山,越过万峦,风力却似分毫未减,仍是刺骨的寒凉,如刀如刃。
冷寂的天地间,薄雪纷飞,雪光映着昼光,照得人间一片白亮,黑石地上已积了浅浅的一层冷白。
巍峨冷峻的城门下,两排精锐将士立得笔直。
队伍最前方,澹台肃珩身着墨色长氅,半束乌发随风翻飞,颀长挺拔的身形冷峭却耀眼。
韩束和徐重分别立于他左右。
而竺饮清则站在几人身后,约有丈尺距离。
此刻,她只觉得身子极冷,寒风吹在脸上,竟有隐隐的疼痛。
看来,这南宿国确实是心急得很,竟等不及挑个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倒碰了这么个天寒地冻的冬日,只怕是想早日达成与北恒的结盟吧!
远处,车马隐隐辚辚,声音愈来愈近。
终于到了!竺饮清心中暗叹一声。
不多时,便望见一列长长的队伍逶迤而来,为首的是一辆亮眼马车,车后是数百银甲骑兵,再往后便是数百步兵,推着几车重箱。想来,是带来的见面礼吧!
待那车马走到近前,竺饮清望见队首的暗朱雕花马车停下了,玄金色的帘幕遮在车驾前,望不清车里的人。
澹台肃珩上前一步,拱手颔首道:“北恒大将军澹台肃珩代我皇恭迎明王殿下!”
片刻,马车旁一锦衣男子从马上跃下,走到车旁,微微揽开玄金车幕,恭敬地唤了一声:“殿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将那帘幕完全揭开。
宽广的车驾中,一男子稍稍探出头来,缓缓道:“澹台将军,免礼吧!”
那声音略带慵懒,听在耳里,竟有几分漫不经心。
这位明王,倒是挺有架子!
竺饮清无声地咕哝一句,微微侧头,往前看去,只见车里的男子一袭群青锦裳,发冠高束,面容俊朗,剑眉斜直,双目黑亮,虽带了一丝舟车劳顿的疲惫,却丝毫不掩目中神韵,确有几分王者之气。
这模样,倒与方才那般懒懒的声音不太相合!
“殿下路途辛苦!本将奉旨迎接殿下,即刻护送殿下前往驿馆稍作歇息,待酉时再送殿下进宫觐见我皇!”
“有劳澹台将军!”
仍是缓缓的一句,语毕,帘幕放下。
“启程!”
澹台肃珩一声令下,队伍开始往城中行去。
将明王朱慎及其随行将士送到驿馆安顿好,澹台肃珩便仔细安排了驿馆的守卫,除了将驿馆先前的侍卫守兵重新调防安排,还将新抽调来的三百精锐亲卫添进了守卫中。如此一来,再加上朱慎带来的侍卫,驿馆四周守备已是森严。
竺饮清坐在桌旁,猛灌了几口热茶,才觉得周身暖和了一些。
此时已是申正刻。冬日的天暗得格外早,这仅是下晌,外边的天空就已昏昏沉沉。
她走到窗前,抬眸一看,外边的白雪倒是越落越密了。
只这么看着,竟又觉得冷了起来。
她不自觉地缩缩身子,搓了搓手背。
忽听吱呀一声门响,一转身,便望见澹台肃珩迈步进来,韩束跟在他身后。
“冷么?”他张口便问。
“还好。”她摇摇头,走到近前,“你都安排好了?”
“嗯!”他轻应一声,转身对韩束道,“吩咐下去,这炉中再添些火,再让内务房送件披风来,小一些的!”
“是!”韩束应声出门。
“去暖炉边吧!”
她还未说话,他已执住她的手,刚要抬脚往火炉处走,忽觉手心冰冰凉,眉头一皱,低眸看她:“这么凉!”
他掌心的温暖传入肌肤,竺饮清手中微热,心头亦是一暖,然而更多的却是吃惊和慌乱。她来不及贪恋那宽厚大掌的温暖,连忙挣脱,快步走到火炉旁,背身对他。
一时间,房中安静无言,只有炉中炭火烧得劈啪作响。
半晌,她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他走到她身旁,目光看向炉火,轻吸一口气,淡淡道:“今日天寒,偏又迎来贵宾,怕是要到夜里宴局完毕才能回府了!你若累了,便在这房中小憩片刻!”
“我不累。”
她未转头,也未侧身,与他一样看着燃烧的炉火,低低地答了一声,方才起伏的心绪已平稳许多。
他侧首看她,眸光淡淡,忽而勾唇道:“你觉得……这位明王殿下如何?”
她未料他会忽然提及那位贵客,讶异过后便细思一瞬,继而缓声道:“看着倒是清俊,也算得风流倜傥!”
他闻言,凝眸看她片刻,忽然扬唇一笑,却是不语。
“你笑什么?”她转头,抬眸看他,眼中含着疑惑。
他却仍是笑,黑眸之中柔光摇荡,“我原本以为你从不会把男子的容貌放进眼里去,不想你倒一出口便送了他这般好的赞词!”
竺饮清听他语中带着玩笑,也是一笑,扬眉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然不能免俗,他看着确有王族高贵之气,送他‘风流倜傥’并无不妥!”
然而,话音落,未及转头,他的面庞倏然靠近:“那……与我比呢?”
他语声极其低沉,带着几分沙哑,眸光忽然变得幽深难测,那般定定地看着她,温热的气息弥漫着。
竺饮清一时惊愕,蓦地呆住。
她怎会想到,那般一本正经、冷峭逼人的男子此刻竟用如此……诡异而又暧昧的语气问她这个问题。
他此刻的表情带着七分认真,三分戏谑,直教她莫名窘迫,心中狂乱。
清眸胡乱地跳着,长睫幽闪,她连气息都屏住了,半晌也未憋出一句话来。
好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韩束拿着衣裳站在门口,一声“将军”才唤出口,房中的二人立刻同时后退,快速分开。
韩束一见这情形,先是一愣,转而便尴尬起来,立在门口,不知是进还是退,直到澹台肃珩沉声来了一句“进来吧”,他才应着声走进门,转身将冷风关在门外。
“姑娘,披风拿来了!”他径自走到竺饮清身旁,将披风递过去。
“谢谢!”竺饮清伸手接过去,心头仍是微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