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玄领着女儿回到锦华居,便默默回到了房间。
罗玉洁看着父亲的背影,只觉是说不出的萧瑟,和黯然。
罗玄在屋里一直坐到晚上方才出门,他对女儿道:“茜茜,你以前不曾来过临安,今日随我去逛逛吧。”
罗玉洁一愣,心道‘昨日不是刚逛过吗?’,但他对父亲一向有所畏惧,便听话的点头,披了一件披风,二人一起下楼去了。
父女两人一路沉默,不知不觉走到教坊,罗玄看着那两扇红艳艳的大门忽的来了兴致,他温声道:“茜茜,今日教坊有表演,你随我进去看看。”
罗玉洁只觉周围调笑之声不绝于耳,眼前香鬓云影,衣衫飘飘,不由脸上发烫,她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罗玄微微一笑,轻轻走了进去。
里面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分外热闹。
忽的‘诤诤’两声,如雨珠落玉盘一样,一阵琵琶声传来,一时间室内一静,只余下琵琶声,弹唱声。
罗玄寻了一张小几,和女儿并肩坐了。
只见大厅里有一个圆台,台子上一个三十余岁的女伎正抱着琵琶弹唱着一手柳永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摧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随着她的弹唱。台下的一些人手拿银筷,轻击桌面,随声符合。
罗玄对女儿低低笑道:“柳三变的词虽然格局小了些,但情感极深,也算的上好词。”
罗玉洁还正在暗暗咀嚼‘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忽听到父亲的话,不由低头道:“是。”
罗玄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不再说话。反而再次看向圆台。
此时刚才唱《雨霖铃》的那个女伎已经下去了,另一个长相温婉大起的女子在圆台上已经放了一把琴,想是她要来弹琴,不过那琴却倒立着,琴弦上绑着的五彩的丝线坠下。众人也纷纷发出疑惑声。跟疑惑的是那女伎摆好琴居然退到后台去了!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忽听一阵编钟声响起,还未等众人反应。惊见无人的舞台上,倒扣的琴弦颤动,带动着五彩丝线悠扬荡漾!。
哗!震惊四座!几乎所有的人都从位置上站起来,更有甚者跑到舞台前端瞧了个仔细,方才发现既没有丝线从别处控制,也没有什么其余的机关,更是惊的众人目瞪口呆。须臾,编钟止,琴弦随即静默。众人呆滞半晌。才发出雷动的叫好声。
罗玄微微一笑,想不到那个女伎。居然利用共振原理!天啊,这要调试多少遍才能找到琴弦与编钟的共振点啊,真是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罗玄对女儿点点头:“今日能看到这些,也算不虚此行,咱们回去吧。”他站起身。留下一锭金子,和女儿相携而去。
走在路上,罗玉洁看看四周,依旧灯亮如昼,人声鼎沸,她不由奇道:“父亲,为什么良家女子也可以去教坊呢?”
罗玄淡淡一笑:“教坊的一切都是官家的,所有人没有官家的吩咐不可调戏教坊的女伎,更不用说别的,所以咱们去听歌小曲也没什么的。因为官家向来鼓励官家子弟去教坊消费,毕竟这教坊的钱,也是官家的呢。”
“啊?”罗玉洁只觉匪夷所思。
罗玄点点头,正想在和女儿说些什么,忽听前面有人道:“小衙内也不知怎么想的,又要关人家。又怕人家饿坏了,这么晚啦,还巴巴让咱们的送菜去。”
另一个道:“不是又风流又体贴,怎能赢得美人儿的芳心?”“两人低声谈笑,渐渐走远。
罗玄心里一动,对女儿道:“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办。”
罗玉洁也听到了那二人的话,便点点头,柔声道:“那女儿先回去了,父亲小心。”
罗玄点点头,纵身离去。
罗玉洁看着父亲的背影,暗叹一声,慢慢往锦华居走去。
罗玄跟着那两人来到一座好大的园林,那二人曲曲折折的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一座大屋跟前,望见屋前有人手执兵刃把守。罗玄轻轻闪在一旁,只听得两仆和看守的亲兵说了几句话,亲兵打开门放二人进去。罗玄捡起一颗石子,噗的一声,把风灯打灭,这才纵身挤进门去,反而抢在两仆之前。两仆和众亲兵全未知觉,只道屋顶上偶然跌下了石子。两仆说笑咒骂,取出火绒火石来点亮了灯,穿过一个大天井,开了里面的一扇小门,走了进去。罗玄悄悄跟随,只见里面是一条条极粗铁条编成的栅栏,就如监禁猛兽的大铁笼一般,栅栏后面坐着两人,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
一个仆人点燃了一根蜡烛,伸手进栅,放在桌上。烛光照耀下罗玄看得分明,不禁大奇,只见那男子须发苍然,满脸怒容,一个妙龄少女垂首坐在他身旁,似乎是他的女儿,看容貌,倒是有三分的姿色。
两名仆人从食盒中取出点心酒菜,一盆盆的送进栅去。那男子拿起一盆点心掷将出来,骂道:“我落了你们圈套,要杀快杀,谁要你们假惺惺讨好?”
喝骂声中,忽听得外面众亲兵齐声说道:“二公子,您好!”
罗玄眸光一闪,忙在门后躲起,只见一个二十岁许的男子快步入内,大声呵斥道:“谁惹怒辛老英雄啦?回头瞧我打不打断你们的狗腿子。”一张俊美的脸在灯光下带着一丝嘲讽,还有一丝无奈,转瞬即逝,几乎看不清楚。
两个仆人各跪下一腿。俯首说道:“小的不敢。”
那年轻男子道:“快滚出去。”
两仆忙道:“是,是。”站起来转身出去,走到门边时,相对伸了伸舌头,做个鬼脸。
等他们反带上了门,那年轻男子和颜悦色的对那对父女道:“我请两位到这里,另有下情相告,两位千万不要误会。”
那位姓辛的老者怒道:“你把我们当犯人的关在这里,这是‘请’吗?”
那年轻男子道:“实在对不住。请两位暂且委曲一下。我心中实在是很过意不去。”
姓辛的老者怒道:“这些话骗三岁孩子去。做官做府的人吃人不吐骨头,难道我还见得少了?”
那年轻男子几次想说话,都给那姓辛的老者给骂了回去,他居然涵养甚好,笑嘻嘻的并不生气。
而那妙龄少女听了一阵,低声道:“爹,你且听他说些甚么。”姓辛的老者哼了一声。这才不骂。
那年轻男子道:“令爱如此品貌,世上罕有,我又不是不生眼珠子,哪有不喜爱的?”
少女一阵红晕罩上双颊,把头俯得更低了。
罗玄听到这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二人倒不像强抢民女,反倒像两情相悦了。
他忽又听那年轻男子道:“只不过我是当朝太师的幼子,家教又严,要是给人知道。说我和一位江湖英雄、草莽豪杰结了亲家,不但父亲怪罪,多半官家还要严旨切责父亲呢。”
只听那姓辛的老者道:“那依你说,要怎样?”
那年轻男子道:“我是想请两位在舍下休息几日,养好了伤,然后回到家乡去。过得一年半载,待这事冷了一冷之后。或者是我到府上来迎亲,或者是请老前辈送令爱来完姻,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想那姓辛的老者听了这句话,反而沉吟起来,似在此事是否可行。
那年轻男子又道:“父亲为了我顽皮闯祸,三个月前已受过圣上的几次责备,如再知道我有这等事,婚事决不能谐。是以务恳老前辈要严守秘密。”
那姓辛的老者怒道:“依你说来,我女孩儿将来就算跟了你,也是一辈子的偷偷摸摸。不是正大光明的夫妻了?”
罗玄听到这里只觉额头一跳,心道‘看这老者的样子是非要女儿嫁入太师府不可,他怎么不知齐大非偶呢?还有,这年轻男子明明是太师的幼子,按理应该毫不惧怕此人才对,为何偏偏一意婉言拒绝。甚至苦求了?’
然后只听那年轻男子道:“这个我自然另有安排,将来邀出朝里几位大臣来做媒,总要风风光光的娶了令爱才是。”
不想那姓辛的老者道:“你去请你母亲或父亲来,咱们当面说个清楚。”
年轻男子一愣:“我母亲怎能见你?”
不想那姓辛的老者固执道:“不见到你的母亲,或父亲,任你如何花言巧语,我决不理睬。”说着抓起酒壶,从铁栅中掷了出来。
看他的样子是铁了心要把女儿嫁进太师府了,或者还带着别的打算。
而他身边的少女,一开始听到年轻男子的话,只觉他说得合情合理,正自窃喜,忽见父亲突然无故动怒,不禁又是惊讶又是伤心。
那年轻男子见自己陪尽小心,最后还是说不通,不由又羞又恼,他袍袖一翻,卷住了酒壶,伸手放回桌上,笑道:“不陪啦!”转身而出
罗玄在一旁听着,觉得这年轻男子的法子还是不错的,不想那姓辛的老者不但要人家的明媒正娶,还要那些父母之命,实在有些太难为了,他甚至想自己出去劝一下那老者了。
不想又听到那少女道:“爹,我刚次啊听杨公子他说的很好,你为什么不同意呢?”一边说一边羞涩的低下头去。
那姓辛的老者长长的叹了口气,抚摸着女儿的发梢:“怡儿,你不懂,那些深宅大院,只要你稍有点污点,就会被他们诟病——我原先想,在江湖上我也算一号人物,无论你相中谁,爹爹都能给你办到,让男男子对你服服帖帖。你偏偏看上了他,我只好趁着他对你还有几分喜欢,多提点要求了。”
少女一愣,再次羞涩的垂下头去。
罗玄听了更觉好笑,他本以为自己今天能行侠仗义,不想还会听到这些,暗叹一声,便欲离开。
不想又听到那姓辛的老者冷笑道:“哼,当我不知道那臭小子的打算吗?他想把咱们骗的远远的,然后再迎娶羊角巷罗家的小姐,等咱们再回来,只能干瞪眼。怡儿,只要他敢放我出去,我就领着弟兄们先宰了他的老丈人一家,哼,当我‘猛虎寨’是吃夹生饭的吗?”
罗玄只觉心头火气,双拳握的紧紧的!